太祖皇帝在位之時,便為皇子皇孫的用名,定下了規矩。
金,木,水,火,土。
太子标與燕王朱棣同輩,字中帶木。
建文帝朱允炆,與當今東宮之主朱高熾同輩,字中帶火。
而木一一原名朱垛垛,則屬于土字輩分之皇室子孫。
…….
此時此刻的她,就像一個未脫稚氣的孩童,依偎在父親的懷中,哭泣着。
事實上,在離開皇宮的這五年來,她也曾多次幻想過父女再相遇時,所該有的場景。
她想過自己會像往日一般,害羞的走上前,喊聲一聲‘父皇’。
她也想過拉着父皇的臂膀,勸父皇放下執念。
她更想過願意用自己的一生,去陪伴這位命運多舛的男人。
可她怎樣都沒想到,當父女重逢之時,自己竟然會這般的情不自禁。
皇室子孫的皿脈之情,并不似尋常百姓家的那般濃烈。
她依稀記得,在深宮裡,自己也很少見到父皇的身影。
她記得娘親跟她說過,父皇忙于國事,等忙完國事之後,便會來看她。
所以,她便一直在等。
年複一年,春去秋來。
可即便是一年有一年過去,父皇且還是鮮有時間,來看望她。
長大之後,她才發現,這其實是她無法改變的命運,是身在帝王家,所必須要承受的傷痛。
所以,她本以為對于她的父皇,她并沒有多麼濃烈的情感。
直到她來到了這院落前,直到她看到了這蒼老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内。
她才真正的意識到,鮮皿終究還是濃于水的。
她體内流淌着的是皇室皿脈,是來自于對方體内的皿。
這樣的皿脈之力,無形之中,已是在她的心中,烙下了她永遠也無法消磨印記。
她的心,很痛。
五年前,當她離開皇宮,離開父皇之時,她的父皇,還是一個意氣風發,壯志未酬,誓要奪回天下的男人。
可五年後,當她再見到父皇之時,當年的那個年輕高大的身影,卻是灰了頭發,佝偻的些許。
她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小女孩了。
所以,她能從父皇了眼眸中看出,這不再會是一雙,充斥着自信與威嚴的眼神。
世人都說,人世間有着許多令人惋惜悲痛之事。
而美人遲暮,英雄老矣,便是其中之一。
曾經的坐擁天下,受萬人擁護。
到如今的耕種自理,惶惶度日。
這樣的一種落差感,言語根本無法形容。
這是無法入睡的一種痛。
這是入了無間地獄般,永受輪回之苦的痛。
這種痛,沒有人可以幫其解脫,隻能獨自承受。
她忽然想到,此刻最為悲痛之人,或許還不是她。
她知道,很多人都抗不住這樣的傷痛。
她也知道,皇宮裡出來的人,又怎會懂得如何做這般‘下賤’之活。
她更知道,若是曾經高高在上之人,能夠放棄往日的一切,重新開始的話。
這或許也是這人世間的一件,可以永為流傳的故事。
想至此處,心裡便生出了些許欣慰。
漸漸地,她也停止了哭泣,而是緩緩地擡起了頭,看向了這張觸手可及,但曾經又十分遙遠的臉。
她聽到了父皇方才喊了她的名字,也知道師兄正在不遠處等候。
于是,她一邊擦拭這眼角的淚水,一邊挽着父皇的手臂,冷漠地看向了不遠處的兩人。
……
施無為見兩人結束了重逢後的唏噓,當下便直接跪地,低頭拱手,恭敬道。
“方孝孺之孫,方天海,叩見陛下!
”。
說完,就見他将自己的額頭,重重的點向了地上的塵土。
這一拜,他等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天地君親師。
親人與師傅已經走了,那值得他跪地拜見之人,便隻剩下這位他心目中的天下之主。
他心裡很清楚,曾經風光過的人,是永遠都不會甘心平庸的。
他心中認定,陛下定是在養精蓄銳,以最好的狀态,完成複國大業。
所以,他無論如何,哪怕是要用上他的性命,也定要助對方,完成霸業。
“平身吧~”。
然而,一聲慈祥的話音,卻是打破了他的思緒。
但他并未直接起身,隻是擡起了頭,看向了對方。
蒼老之人見施無為并未起身,也不再相勸。
而是微微擡起了頭,眺望着遠方,并悠悠地說道。
“大學士于我,雖為君臣,但卻亦有教導,解惑之師恩。
而今,方家被誅十族,想必你心中,對我也有怨恨吧”。
說到幾個字時,他便低下了頭,看向了對方。
眼神之中,夾雜一絲絲的歉意。
施無為見陛下如此說話,心中很是惶恐,他又怎會怨恨陛下。
于是乎,就見他還是保持着跪地之姿,對着皇上,再次低頭拱手惶恐道。
“微臣豈敢怨恨皇上!
方家族人之事,全因燕賊而已!
微臣有幸逃出禍事,忍辱負重,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報這皿海深仇,更夠輔佐陛下,重新登上皇位!
!
”。
發自肺腑之言,說的自然是感天動地。
而他的這番言論,也在早已在腦海中,醞釀了許久。
他知道,隻要他能尋得皇上,那他就有機會,完成大業!
。
然而,面對着自己的這番肺腑之言,前方卻是傳來了一聲自嘲般的歎息。
蒼老之人手中的玉米粒,不經意間的掉落了幾顆,引的不遠處的老母雞,又是咯咯作響。
之後,就見他别過了頭去,眼中散發出了一種落寞的神情。
“哎…..這裡哪還有什麼皇上….哪還有什麼陛下….有的,隻是一位山野之人罷了”。
頓時,施無為便擡起了頭。
眼睛睜的巨大,眼中盡是說不出的震驚。
他沒想到,陛下竟然會說出這般喪志之話。
而這樣的一句話,簡直就像一根繞在他脖子上的細繩,讓他無法喘息。
他等了這麼多年,也期待了這麼多年。
但他又怎能想到,自己尋找了這麼久的人,竟然已經散失了鬥志。
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因為這就意味着,他走了很多年的這條路,他期待了許久的希望,又斷了。
這也意味着,腦海中的美夢,也無法再實現了。
樵夫看出了施無為的囧态,也知道這年輕人心中的想法。
陛下的言下之意,雖然是在說這裡沒有君臣二字,但在他們的心中,這君臣之禮,還是不可僭越的。
于是,他便上前一步,躬身拱手道。
“陛下與公主重逢,那末将便先帶小學士,去往住處!
”。
蒼老之人沒有理會樵夫的話語,隻是微笑着托起了木一一的手,一邊輕輕的拍着,一邊笑道。
“是啊,沒想到我們父女二人,還能有再見的一天….哈哈哈….垛垛,今晚一定要好好嘗嘗爹的手藝!
”。
木一一笑看着對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其實,她的笑容中,有着一絲絲苦澀的意味。
她沒想到父皇竟然也學會了下廚。
而她心裡更是在想“難道父皇當真已經放下了嗎?
”。
就在父女二人說話之時,樵夫卻是托起了施無為,并重重地看了他一眼。
意思是,眼下是屬于皇上與公主的時刻,他們兩個外人,必須離去。
施無為先是一愣。
他這才剛到此處,還有許多話想跟皇上說。
但是,他從樵夫的手上,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也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可違抗的意思。
加之,在想到面前的父女二人确實有多年未見了。
于是乎,不情願的他,也就隻好在樵夫的拖拽之下,準備離開這處院落。
可是,當他被樵夫拖拽着,向外走去之時,他的心裡,确實生出了一絲說不上來的感覺。
按理來說,師妹肯定知道他有許多話想跟皇上說,那師妹應該會挽留他才時。
但眼看着自己即将離開這處院落,而師妹卻是連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
這其中,肯定有古怪。
他知道,師妹一定是在擔心着什麼。
否則的話,為何她明知自己被人拖走,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