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次戰事,因為左無常的現身,而達到了最高潮時,遠在南陽鎮南端的一處閣樓上方,卻是出現了一道人影。
人影,體态纖細,白衣白袍,而白袍之上的那頂白帽,依舊是掩蓋住了她那精緻的面容。
隻見她腳尖輕點在屋檐上的一個獸首上,低着頭,俯視着樓底下的,那一條緩緩流動的小河。
月光下的這條小河,泛起了點點銀色的波光。
而這波光的源頭,則是來自于一名體态同樣纖細的女子。
一身淡藍色長裙在身的她,正靜靜的矗立在這河中央。
她仿佛與這條河水融為了一體,似乎永遠都不會沉入水中。
閣樓上的那名女子見對方不在移動,便是輕身一躍,飄飄然地落向了這條小河。
隻不過,當她那白靴的腳尖剛一點在河水的一瞬間,河面上,便是凝結出了一塊圓盤狀的冰台。
她就這般站立在這冰台之上,凝視着前方的女子。
藍衣女子見對方也落入了水中,便是微笑着,開口道。
“看來瑤池仙宗的凜冬之流,确實是比寒冰宮的寒冰訣要強上幾分~”。
然而,對于對方的誇贊,陳夢昔的臉上,卻沒有流出除了冷意之外的任何表情。
隻見她冷眼看向了對方,寒聲道。
“神水宮被滅一事,他可曾知曉?
”。
她沒有立刻動手,是因為她想知道當年的那個人,是否當真是如此的鐵石心腸,是否當真已是不再念及江湖舊情。
納蘭恨水,擡起了頭,望向了空中的那輪圓月。
她其實很漂亮。
雖然已經年近四十,但卻并沒有這年紀所該有的蒼老之象,而她那如水般的眼眸,依舊是在向世人講述着,這曾經是當年的那位,令無數南人癡迷,水美人。
漸漸地,她那如水般的眼眸,竟然真的凝出了一滴水珠。
水滴緩緩地從她的臉頰滑過,并滴在了底下的河面上,泛起了一陣漣漪。
她,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了對方,柔聲道。
“他已是錦衣衛之首,若是無他首肯,那朝廷,又怎會動我神水宮呢?
”。
言語之中,似乎是有着無盡的哀傷。
隻不過,她在說完這句話後,卻是話鋒一轉,笑道。
“聽說那年之後……王道長他……也拒絕了你,對嗎?
”。
她的這句話裡,用了一個‘也’字。
因為那一年,她所愛之人,也同樣是拒絕了她。
陳夢昔見對方提及心中所恨之人的名字,當下臉色一沉,冷聲道。
“此事與你無關!
”。
納蘭恨水再次笑了笑。
“哈哈哈….你拒絕了秦大哥…..而王道長卻拒絕了你…..你說….這是不是世人所說的,報應呢?
”
此言一出,似乎是刺痛了陳仙子内心中的一道傷痕,隻見她眼神一凝,即刻呵斥道。
“住口!
”
然而,納蘭恨水卻并沒有止言,而是繼續往對方的傷口上,撒着鹽。
“閉了關,又如何。
白了頭,又如何。
你終究還是一位可憐之人~”。
終于,河道上的溫度,因為她的這番話,降低了數分。
當年之事,既然言盡于此,陳仙子便不再給對手開口的機會。
隻見她一甩手,便是一股肉眼能見的寒流,席卷向了正前方。
納蘭恨水的臉上,依舊是帶着笑意。
而她的身前,一股從虛無之中再次生出的水流,便于同一時間,湧向了前方。
這結果,并不出所料。
當寒流再次遇上水流之時,依舊是将其冰凍在這夜空之中。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控制着寒流的陳仙子猛的擡起了頭,眼神之中,更是流露出了一股震驚般的神情。
空中那冰凍的水流已然阻擋住了兩人的視線,但陳夢昔卻突然撤回了内力,并化身為一道白影,直接繞過了冰流,沖向了前方。
原本正立身于水面上的納蘭恨水,此刻正仰身,朝着身後方,倒去。
而她方才還是豔紅的雙唇,此刻竟然已是煞白。
并且,她的嘴角處,已是流出了一行鮮皿。
可是,就在她那柔弱的身軀即将倒入河面之時,那道白色的人影卻已是出現在了她的身旁。
河面上,因此便再次出現了一個更為寬大的冰面。
這冰面之上,此時的陳仙子,正斜坐于此,而她的懷中,已是倒着一個人。
陳仙子那冰冷的臉龐之上,終于是流露出了人性化的焦慮。
她的指尖已是搭在對方的手腕處。
而從對方體内反饋來的情況來看,此人的狀況,根本不足以讓她活到現在。
陳夢昔,皺起了眉,看向了懷中的那位相識了許久之人,疑惑道。
“究竟是,何人所為!
”。
納蘭恨水,吃力的眨了眨眼,僅僅隻是說出了三個字。
“錦衣衛..”。
但是,兩人都知道,這三個字,是代表了什麼。
陳夢昔的眼中,已是彌漫着怒火,隻見她壓低了聲線,怒聲道。
“秦衛明他!
!
當真是如此狠心?
?
”。
當這個名字,再次出現之時,早已重傷的納蘭恨水頓時心口一疼,口中的鮮皿再次流出。
她閉上了眼,反手用力握住了對方搭在她手腕的手,開口道。
“我…不恨他…..雖…雖然我也想…親口問問他……但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陳夢昔毫不猶疑地将體内的真氣,輸進對方的體内,并問道。
“你的傷勢如此重,怎能活到今天!
”。
在感受到了體内的真氣之後,納蘭恨水便再次的睜開了眼,但她還是搖了搖頭,說道。
“沒用的…”
“如果不是神水宮的弟子們還在左無常的手中….或許,我早就已經死了….”。
她說的,是事實。
她其實傷的很重,很重。
錦衣衛的刀,斬斷了她的心脈。
如果不是因為神水宮的弟子受人威脅的話,她身上的重擔,或許早就已經放下了。
雖然對方的真氣,已是讓她能夠順暢的說完一句話,但這并不能阻止她生命的流逝。
陳夢昔的眼中,疑惑再起。
“左無常?
此事難道于左無常有關?
”。
納蘭恨水,并沒有直接開口。
或許,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她反而是将自己左手,顫抖的伸到了兇前。
緊接着,就見一顆深藍色,比眼球稍大一些的珠子,竟然是從她的掌心之中,緩緩的浮了出來。
“我們這些被錦衣衛滅門的逃亡之人,起初先是被左無常救下,但随後,他便以我等門下弟子的性命為要挾,讓我們與你們宣戰…”
“當年的那一戰,已經死了太多人,也流了足夠多的皿。
我們這些人....其實也不想江湖再亂...但是..我們沒有選擇..”。
說出了這一連串的話語之後,她似乎覺得兇口的氣息又是受阻了幾分。
隻見她閉眼痛苦的沉靜了幾息之後,才開口道。
“我那時本就已經重傷,但若是被左無常知曉我是将死之人,那我神水宮的弟子,必将遭人淩辱…”
說到此處,隻見她那虛弱的眼神之中,同樣是燃起了一絲絲怒火。
她看向了自己掌心之中的那顆深藍色的水晶珠,說道。
“我畢生的功力,都已是在這辟水珠上。
而有了它之後,你的凜冬之流,便可功力大增”。
她将這顆珠子,顫抖地遞到了陳夢昔的眼前,眯着眼,極為痛苦般的顫聲道。
“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替我…殺我左無常….替我救出…神水宮的弟子….還..還江湖....一個太平...”。
事實上,從這兩人兩人見面時,那劍拔弩張的氣勢,便可知曉,她們應該是敵人。
隻不過,此時的納蘭恨水已是時日無多。
所以,她才會向她的敵人乞求。
因為,她已經到了絕境了。
陳夢昔伸出了手,握緊了對方的手,以及手上的那枚珠子。
她看向了對方那雙因為痛苦,而緊閉的雙眼,沉聲道。
“我答應你!
”。
她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其實,她也知道,她們二人之間,并沒有任何情義,更談不上是朋友。
但她還是答應了下來。
因為,她能夠感受到對方心中的痛苦。
被心愛之人所抛棄的那種痛苦,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而且,事到如今,她忽然發現,懷中的這位柔弱的女子,竟然比她,還要可憐。
畢竟,她所愛的那個男人,并沒有想要殺她。
....
陳仙子說完這句話後,納蘭恨水那緊閉的眼角處,再次凝結出了一滴淚痕,緩緩的劃過了她的臉頰。
她,快要死了。
但她的一生,卻充滿了遺憾。
二十五年前,她随師父參加了那場戰鬥。
但是,身為南人的她,卻愛上了北人陣營裡的秦衛明。
然而,情窦初開的她,同樣是受許多人愛慕的她,卻是被秦衛明,狠心的拒絕了。
她們這一代人都知道,當年的秦衛明已經愛上了這位陳仙子,愛上了她身旁的這個女人。
所以,世人都笑她是個可憐的女人。
曾經,她也用過很長一段時間,去恨那個人。
可是,在錦衣衛攻破神水宮的大門之時,她就不在恨那個人了。
因為,她隻恨水。
二十五年前,愛慕她的那些人,都稱她為水美人,因為她是神水宮的大弟子,因為她叫納蘭水。
但在秦衛明拒絕了她的那一刻起,她便恨起了水。
她恨水...
恨水不成冰...
亦恨水...
恨水不如冰...
她更恨自己,恨自己愛上了那個男人。
所以,她改了名,叫納蘭恨水。
因為她,就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