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同明朝人轉出草坡,地形變成了大塊的沼澤,日塌天在前面帶路,不時地還要拿木棍探一下。
約莫半個小時,衆人走到了一處樹林邊,從樹林裡呼呼啦啦跑出七八個小孩子。
日塌天對孫一道,“爺,咱的營地到了。
”
這是一片紅柳樹林,林中已經支起起了幾口鍋,正燒着水,有婦人在鍋邊走來走去。
林中依稀還有搭建的窩棚,一片開闊地已經準備好了“桌椅”。
說是“桌椅”,其實是留在地上的樹樁,在兩個樹樁上架一塊木闆,就是一個長桌;大的樹樁沒有架木闆,就是一個圓桌。
桌上已經擺了碗筷。
桌邊安放了些低矮的木墩,想必是凳子了。
在賈道士的張羅下,衆人分賓主落座。
日塌天給孫一介紹陪坐的人,基本都是首領模樣,名号千奇百怪,反正沒幾個真名。
孫一隻記住兩個黃河筏子客一個叫一條龍、一個叫馬三;一個年紀比悶蛋大卻把悶蛋叫叔的,叫王二牛,兩叔侄都是莊稼客。
孫一自我介紹:“我叫孫一,來自另一個世界。
”
孫一順便提了一個小要求,
“你們能不能不把我叫爺,我聽着象七老八十的感覺。
”
“那哪行!
”
日塌天回答的很堅決,
“咱這世界,不光七老八十的是爺,有身份的也是爺,象老天爺,财神爺,兔兒爺,縣太爺,當差的叫差爺,當兵的叫軍爺。
”
孫一明白了。
“爺”在明朝人裡是比較普通的尊稱,感覺比“先生”要尊貴些,比“老闆”要正式些,相當于英語裡的“Sir”。
既然被人叫“爺”不影響泡妞把妹,孫一也就欣然接受。
“奶娃,來,坐爺旁邊。
”
孫一立刻用自己的新頭銜招呼一邊站立的奶娃。
看着奶娃輕盈盈地向自己走來,孫一心髒突然嘭嘭狂跳。
孫一的“圓桌”隻有一把“凳子”。
奶娃走到孫一身邊,靜靜地跪坐在他側後。
孫一下意識地掏出手機。
“奶娃,給爺笑一個!
”
話一出口孫一就後悔了。
這要是在後世,要麼被對面的女孩罵流氓,要麼被對面的女流氓分分鐘反調戲。
奶娃對着孫一,真的笑了。
笑裡含着委屈。
孫一噼裡啪啦一通連拍。
蒙娜麗莎的微笑也不過如此!
這麼聽話的好姑娘,日塌天讓才自己盤桓“幾日”,幾日哪夠!
更何況這些明朝人還有神級作物――玉米。
孫一直接把話題引向玉米,“今天大家的敬獻的五谷,有一種糧食我很好奇,有些問題想請教一下。
”
悶蛋站了起來,“種地餓還算個把式,爺想問啥?
”
孫一說道:“今天的五碗糧食裡,有一碗麥子,一碗豆子,兩碗小米,還有一碗……”
陪坐的一下子紛紛交頭接耳。
日塌天心裡咯噔一下,在明朝要是一個人五谷不分,多半不是什麼好人。
悶蛋臉色一閃,“爺在家一定不種地。
那兩碗一碗是小米,一碗是糜子。
”
孫一老實地承認,“我沒種過地。
我看兩碗都差不多,哪個是糜子?
”
悶蛋簡短地回答:“小米小,糜子大。
”
孫一回想了一下,兩個碗中的米粒好象是不一樣大。
孫一點點頭,向悶蛋說了聲“謝謝”。
悶蛋一愣,語氣稍微緩和,“爺在家是做什麼營生的?
”
孫一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麼向明朝人描述程序員這個職業,
“我的工作就是……敲敲鍵盤。
”
悶蛋不明白什麼是“箭盤”,但是感到這份工很簡單,應該賺不了多少銀子。
“家裡糧可夠吃?
”
孫一點點頭。
“爺祖上有積蓄?
”
孫一搖搖頭。
悶蛋試探着問,“爺敲’箭盤’的工錢,夠買糧的?
”
孫一回答:“足夠!
還夠我每年飛幾次的。
”
“這麼說,這個敲’箭盤’也不簡單?
”
孫一思索一下,“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敲鍵盤的,敲的好的就更少了。
”
悶蛋肅然起敬。
孫一道:“我想問的不是小米和糜子,而是第五碗。
”
悶蛋立即說道:“那第五碗叫番麥。
”
孫一:“哦,我們那裡叫玉米,這第五碗糧食是哪裡來的?
”
悶蛋莫名其妙,“餓自己種的呗!
”
孫一:“你們什麼時間開始種玉米的?
”
悶蛋撓撓頭,“這餓說不好,餓爺爺那一輩就種了。
”
孫一原以為明朝出現玉米是個“奇迹”一般的存在,沒想到玉米在明朝人眼裡一點也不稀奇。
孫一心下大為感慨,一方面明末因為糧食短缺官逼民反,一方面改變全世界糧食産量的神級作物上門已經至少三代人。
“萬子萬孫”都不得好死一點兒都不冤!
孫一誠懇地對悶蛋和其它明朝人說,
“在我的那個世界,玉米是産量最多的糧食。
産量多到人都吃不完,就拿玉米來喂牲口、釀酒、榨油、做澱粉。
我們的世界可以有許多人不用種地,有人說就是玉米的功勞。
”
悶蛋愣愣地完全想象不出來番麥會有那麼重要,
“這番麥,不,玉米自打崇祯元年大旱以後,在陝北就種不成了。
”
孫一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大老遠地跑到黃河邊來種地。
”
悶蛋點頭,“即便是這黃河邊,玉米也不一定長得好。
這裡地堿大,有的還是暗堿地。
種的時候好好的,等伏天一到,堿全泛上來了。
在這地方種玉米就象碰運氣。
”
巧了,孫一這次來河套順路參觀了當地博物館,在後世的河套鹽堿地依然是個問題,但政府有個很簡單的解決辦法。
孫一笑着說,“我有辦法治鹽堿地。
”
悶蛋眼睛一下瞪的牛一樣大。
在這裡種地最頭疼的就是鹽堿地,别說有辦法治鹽堿地,就是有個辦法能避開鹽堿地都了不得了。
悶蛋的“大”侄子王二牛立刻忍不住“撲通”跪地,“求爺傳授我們治堿地的辦法!
”
日塌天“呼”地立起,“求爺傳授治堿地的辦法!
”
孫一毫不做作,“你們想學我就教給你們。
”
明朝人立刻擠到孫一跟前,生怕離遠了聽不清。
孫一索性一下上了“桌子”:
“鄉親們,你們知道,地裡有堿就成了堿地。
”
“要治理鹽堿地,辦法很容易――用水沖!
“鹽和堿都能化在水裡,隻要’有灌有排’,鹽和堿的含量就能降下來。
”
“有灌有排”其實就是後世河套治理鹽堿地的口号。
河套墾區以前隻灌不排,造成了水中鹽分的沉積,鹽堿化越來越重。
後來修了排水渠,利用流動的灌溉水帶走地裡的鹽分,很快就把鹽堿程度降了下來。
日塌天有些不可置信:“就這麼簡單?
”
“就這麼簡單”,孫一笑了,“越是簡單的法子越是好法子;要是一個法子半天你都弄不懂,這法子十有八九是騙人的!
”
“爺說的有道理,有灌有排在黃河邊并不難辦。
”,王二牛琢磨着說道。
悶蛋興奮了,“要是這樣子能成的話,這得憑空多出多大一片水澆地!
”
陝北向來缺水,農民祖祖輩輩靠天吃飯。
有一小塊水澆地,都得象寶貝一樣幾輩人護着。
孫一笑笑:“狼山下面的一小片兒,就有一千萬畝!
”
悶蛋張着嘴合不上,老天爺,一千萬畝,數字都大到想象不出來。
日塌天手發抖,聲發顫,
“這地方以後不就成了米糧川?
”
“自從榆林堡起了事,弟兄們把家小都托付給了我,然後一個接一個走了。
”
“他們指望我能給老小們闖出一條活路,可我,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熬一天算一天。
”
“天可憐見,降下爺來,幾句話給我們指出一條生路!
”
“我日塌天求爺能認了這魁首之位!
”
說罷三個頭磕在地上,不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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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作者注:和情節無關,不感興趣的讀者可以跳過)
玉米在中國的曆史
成書于嘉靖三十九年(1560)的《平涼府志》:“番麥,一曰西天麥,苗葉如秫(高粱)而肥短,末有穗如稻而非實,實如塔,如桐子大,生節間,花垂紅絨在塔末,長五、六寸,三月種,八月收。
”
由此可見,到崇祯五年(1632),平涼府已經有了至少62年的玉米種植曆史,足足三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