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趙振準備将心中推斷,告訴程毅的時候,卻又聽見号角隐隐,在城外響起。
衆人聽得一怔,還以為是狂風刮起的哨子,可緊接着沉悶的馬蹄聲,一陣接着一陣,卻讓在場之人俱是色變!
城頭上一個人影探下腦袋,是唐牛兒,“二位大人,蒙古人動了!
”
程毅面色一沉,蒙古人怎麼又動了?
距離上一波攻勢,才過去半炷香,他們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怕是要累散架了。
他哼了一聲,“衆将士,随某上樓。
”
連番厮殺後,城頭上橫七豎八的屍體,雖被清理下了城頭,但當趙振走上城樓時,依舊滿地皿污,不能直視。
饒是這樣,數百名精疲力竭的昌武軍士卒,卻渾然不覺一般,他們或是靠着女牆,或是甩開四肢,倚地而坐。
每個人都盡可能的抓緊一切機會,恢複體力,當聽到蒙古人的号角,再次響起的刹那,這些士卒的臉上雖面無表情,但是握着武器的手,卻抓的更緊了。
待登上望樓,趙振眼前的視野豁然開闊,也就在這時,他方才瞧見數百步外的狂野,正有無數黑點聚攏,集結成軍。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
唐牛兒在一旁看的直咂舌,“直娘賊,又多了一倍,這些蒙古人是鐵了心,要決戰不成?
”
“哼,就算決戰,昌武軍未必就怕了……許州城堅濠深,硬碰硬,鹿死誰手還猶未可知!
傳某軍令,弓弩手戒備……”
程毅鐵青着臉,随着他的話音傳出,原本靠在地上休息的士卒,這一刻紛紛爬起,手持着弓弩,在女牆後頭站做一排。
至于趙振,觀察了蒙古人半天後,他卻搖頭道,“這些蒙古人,不像是決戰的樣子!
”
見程毅等人不信,趙振指着由逐漸靠近的蒙古軍,“你們看,他們一無攻具,二無器械,甚至連填溝的土石,都未準備!
實在沒有要全力攻城的樣子……”
雖說趙振是頭一回親曆此類戰役,但在後世,他卻沒少從電視上看過類似的攻城橋段。
在他的印象中,冷兵器時代,騎兵雖比步卒占據一定優勢,但在攻城戰役中,發揮決定作用的,還是那些大型的攻城器械,就好比雲梯、抛石機之流,可偏偏眼前的這些蒙古軍,卻又都不具備這些。
經過趙振一提醒,程毅也反應過來,他身在局中,滿腦子都是如何将蒙古人拒之牆外,卻不如趙振以一個觀望者,看的透徹。
聽到這裡,程毅忍不住道:“若真如先生所言,蒙古人隻是佯攻,又何必大費周章?
也不知道此次領軍的,又是誰人?
”
他這番話說出後,周圍已是鴉雀無聲,趙振默不作聲的望着城外,不知道想些什麼。
在其身後,唐牛兒也低着頭,隻顧看着望樓下方,人頭攢動的許州城牆。
這時候的許州城頭,除去一衆排的整整齊齊,肅然無聲的弓弩手外,還有就是螞蟻般,來來往往的雜役,這些臨時從城中征用的民役,此刻在幾名軍官的催促下,正将一捆一捆的箭矢往牆頭上搬來。
等到搬運完軍需物資,這些人又開始在火堆上,支起一架架鐵鍋,鍋裡是燒滾的沸水,還有燒開的熱油,此刻噼裡啪啦的冒着熱泡,濃濃的油腥味彌漫騰空。
稍稍靠近,那煙熏火燎的氣息,便讓人感覺到喘不過氣來!
至于城外的蒙古大軍,氣勢更有過之。
隻見第一批湧上近前的蒙古騎兵,全都頭戴鐵盔,身披重甲,宛若一尊尊人形鐵塔似的,随着他們每跑出一步,都像是鋼鐵洪流一般,向許州城牆淹沒而來。
緊随這些重騎兵之後,呼嘯聲一聲接連一聲響起的,才是披着皮甲,頭戴軟帽的輕騎兵,這些輕騎兵,才是這支蒙古大軍的主力,隻見他們一層壓着一層,也不知道排了多遠出去。
看着騎軍漸漸彙聚成一個讓人覺得振怖的巨大騎陣。
戰馬嘶鳴之聲,似乎都蓋過了許州城頭的号角,籠罩整個戰場!
無數匹戰馬揚首奮蹄,嘶鳴着,跳動着,讓人一眼看去,就隻能感覺到這巨大的騎陣當中,不知道蘊藏着多大的爆發力度!
随着他們邁步向前,就看見一排排望不到頭的人浪在向前翻卷!
肅殺之氣,隻是撲面而來!
看到這一幕,明知道蒙古人沒有攻具器械,可望樓之上,人人都是臉色蒼白,就連趙振,也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雙腿,正在打顫。
而蒙古軍還在翻滾向前,号角金鼓,連綿不絕,直到距離城頭五十步的位置,大軍這才停下。
因為那裡,正是程毅帶人日夜趕工,才挖到壕溝的邊界。
見蒙古大軍停下腳步,所有人心中俱是一松,可還沒等衆人那口氣呼出,就看到蒙古騎陣深處,突然分開出一條巨大的裂縫,随後,裂縫兩邊翻卷張開,當中簇擁着一個披着銀甲的老将。
随着老将駕馬而出,軍陣深處,都爆出驚天動地的呼吼!
“是他?
”
待看清老将面容,趙振的心頭巨震,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眼前這支蒙古騎軍,三番四次佯裝攻城的動機。
畢竟,眼前之人,除了那位一心圖謀許州的郭德海,還能有誰?
随着郭德海每走出一步,他的身後,近萬蒙古騎軍發出如山般呼吼聲,那吼聲響徹在戰場上空,幾乎震散了天上的雲彩。
更聽得城頭上,千餘昌武軍士卒面色煞白,所有人都咬緊了牙關,死死的盯着軍陣中央,那道孑然孤絕的身影。
眼看着騎軍氣勢達緻頂峰,郭德海才一把勒住了坐騎,猛地揚起手,示意全軍禁聲,他身後的萬餘蒙古騎軍,才漸漸安靜下來。
軍陣當中号角聲,随之從急促轉為悠長,軍陣内的歡呼又從低沉,直至無聲。
到了最後,隻能聽見狂風掀起旌旗的聲音,許州城上城下,兩軍數萬名将士遙遙相對,無數把弓矢弩機,在這一刻已經全部張滿,箭镞閃動着一層層的寒光,隻要誠意一聲令下,就能将沖在最前的蒙古騎兵,射的人仰馬翻。
遙看許州城頭,昌武軍士卒如臨大敵之狀,郭德海淡淡一笑,放聲大呼:“當日,三峰山一戰,某令人來許州招降,卻遭爾等殺害。
今日,我蒙古大軍圍攻開封,占河南,諸州無敢不從,某再來許州,爾等還不速開城獻降?
”
他一開口,周圍騎士就開始大聲重複他的話,一圈圈的傳出去,到了後來,就是成百上千人同聲大呼:“獻降,獻降……”
聽到蒙古騎兵喊着,許州這頭,昌武軍士卒無一不臉上難看,而望樓上,程毅也認出了來人正是郭德海,隻聽他冷笑一聲,“郭将軍多慮,但凡開封屹立一日,昌武軍便誓死效忠。
今日,俺不談獻降,隻求窮盡許州之兵,百姓之力,死戰到底!
”
見總領都開口了,昌武軍士卒也不敢示弱,随着手下親兵将程毅的話喊出,整個城樓上幾乎都沸騰了,無數人異口同聲的吼道:“死戰到底,死戰到底!
”
郭德海擡頭,和望樓上的程毅目光遙遙而對,對面那個黑臉漢子,他有些印象,心知此人是那許州守軍大帥古裡甲石倫的心腹,能說出此番言論來,他并不稀奇。
但令他真正感到吃驚的是,此人身邊所站之人,赫然就是趙振。
顯然對方也瞧見他了,就在二人目光相撞的刹那,趙振還沖着他笑了一笑,如此一幕,看到郭德海心中頓時火起。
他又不傻,豈能看不出,趙振出現在此地意味着什麼。
海日古失蹤,夾谷琦等人叛亂被殺,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個,站在望樓上笑而不語的趙振。
若是當初在校場上,自己晚來一步,任由那抄思領人将其除去該有多好?
否則自己也早該受降入城,坐擁了許州了,也不會有今日局面。
郭德海心中後悔不已,可一切都已經晚了,此時此刻,他隻能夠壓下心中的憤怒,像什麼事都沒發過似的,笑問道:
“對面,可是趙振趙大人?
當日均州大營匆匆一會,某對大人甚是想念,希望大人不要忘了與某的承諾。
等到拿下許州,某定命人打掃營帳,以待貴客……”
郭德海的笑聲,令趙振沒來的一陣不舒服。
對方一副自己人的語氣,分明就是挑撥他和昌武軍的關系呢,想着,趙振餘光巡視一圈,雖說程毅他們一個個不為所動,但四周的守軍士兵,卻已經有不少人,開始下意識的打量起自己了。
就這點手段,也想離間?
趙振心中冷笑,他遂學着程毅的樣子,拿手在嘴邊做了個擴音的形狀,道:“郭将軍客氣了,在下對将軍也是極為欣賞,待到将軍卸得戰甲時,在下必派人請将軍來府上一叙。
在此之前,将軍大可領兵攻城,在下倒想看看,是将軍麾下衆騎的皮肉堅韌,還是我許州城牆更為堅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