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
山腰上,一位妙齡女子正拖着下巴,呆呆的望着江南的星空,點點繁星勾勒了那一張十分不正經的笑臉,她努力的想要将這人的臉面揮去,卻發現這張笑臉已經深深的烙入了心扉,揮之不去。
不一會兒,她身後便出現了一個中年男子,他手中拿着披風,望着那少女的背影,搖頭歎了一口氣走了過去,悄悄的将披風給她披上道:“讓爾回泰興老家,爾卻不願意,非要跟着為父來這荒郊野嶺受罪,他娘的,三個月了,連個能說漢話的人都不見一個,這鬼地方!
”
“爹,這兒挺好的,安靜,靜逸,山好,水好。
”她覺得自己已經配不上那壞家夥了,隻有中落才能體會到辛酸,才能體會到那原本靠着富貴支撐起來的自信心竟然那麼的不堪一擊。
要自信,先從心開始吧,李梓棋擡頭望了江南一眼,便随着李壁朝那破敗的驿站走去。
江南、杭州府,街道上熙熙攘攘,清一色的頭戴四方巾,身穿長儒衫的書生,哪裡都能聽到之乎者也之類的言語。
清晨,蝦皮包子店鋪前:汝可賣吾三包哉?
中午,酒肆門前:陳兄午時當做學問,不可多喝乎!
傍晚,邸舍内:可有空閑之間也?
臨近中秋,更有人左手拿書,右手背後,擡頭望天,良久憋出一句:“把酒問青天,今夕是何年?
”
更為誇張的是他身旁竟有人擊掌稱快“好一首李白李子美的詩!
”
臨近秋闱,雖說經過小考的淘汰,但此次秋闱的考生仍舊有一千多人,一時間杭州府人滿為患。
吸收院試的經驗,這次陳瑀可早早的就在杭州府租下了邸舍,位置就在貢院不遠處。
當然聰明人不止是陳瑀一人,住進邸舍的時候,他發現那謝以中和董文玉也早早的入住了進去。
鄉試是為官的第一步,是大明中下層官員的基石,所以這場考試對于陳瑀來說十分的重要。
考前這幾個月内,陳瑀基本上都呆在陳府内,很少外出,這期間他已經把“四書五經”以及毛澄等翰林院學士的時文不知看了多少遍。
即便是如此,臨到這個時候,他心理還是萬分的緊張。
他甚至把所有的鄉試程序都反反複複的在腦中琢磨。
鄉試分三場,每場持續三天,第一場是八月九日至十二日,第二場十一八月十二日至十五日,第三場是十五日到十八日。
在開考前兩天要對考生進行核查,看是否有冒充他人、戶籍不符、三代是否都是良民等等,這一系列核查完了還不算完,還要對考生進行編号,寫明某行、某号,系某外考生某人号舍,并且在号舍外張貼考生姓名,揭榜曉示衆人。
原則上說是不會出現院試那種沒有座位等情況,但是陳瑀知道,這單進入号舍,你就不曉得要花費多少時刻,所以先進去還是有一點心理上的優勢的!
鄉試的主考官有一到兩名,南北直隸、浙江、江西、福建、湖廣等行省的正主考官選用翰林院谕德、編修、檢讨等人充當,副主考官則由洗馬等充當,其他行省則用六部屬官六科給事中充當。
主考官的任務和職責都十分重大,他們需要主持一省的考試,還要負責拟定試題,審定考生答卷,決定考生的名次及錄取與否。
這出試題到還好,但是這審定考生的答卷這一任務就十分的繁重了,要知道,這一省份的考生少的有一千多人,多的甚至有兩千多人,初場七篇制藝,《論語》一道,《大學》、《中庸》一道,《孟子》一道,分三篇,每篇不少于二百字,《五經》四道,每道不少于三百字。
第二場,經義一道,判五道,诏、诰、表選一道,不少于三百字。
第三場,經史時務策五道不少于三百字。
這個時候還沒有标點,“斷章取義”全都靠主考官那一雙眸子,且不說其他,單就這一個考生,三場下來就有多少字可想而知。
若是閱卷時日寬裕這且還好,可是朝廷定了,八月底前,必須揭榜公示,這對于主考官身上的任務之重,可見一斑。
加上朝廷還有禮部和翰林院“磨勘”,主要就是複查取中舉人這些試卷是否有錯字,句意不通等等,若是查出有錯,還會對主考官進行嚴厲的處罰。
又有太祖皇帝定了“務實求才”,若是把一些歪瓜裂棗給選了進去,丢了國家的顔面,那你這主考官也是到頭了!
雖說任務繁重,看起來很難完成,不過不要緊,幾百年前傳承下來的東西,這些官場人簡直了如指掌,這種東西就是“默認”。
默認取與不取的關鍵在哪?
答案在院試已經說過了,四書五經!
當然,一場考試單靠兩個正副主考官是不可能完成的,其中還會安排六個同考官。
這些同考官分别由府尹、府丞、教授、學正、教谕、訓導等人組成,其職責協助主考官出試題,以及先行閱卷,批示取與不取,寫明緣由,在送于主考官,主考官還要批示取與不取,然後寫明取的理由。
除此之外,還會調兩名監察禦史,巡考考場紀律。
考前有印卷官,批印試卷,一般由一府通判、推官組成,發放時有受卷官,一般由一府的經曆、洗馬組成,考完之後還有封彌官會封卷,有府内兩個縣的縣官組成,收上去之後還不能用這個試卷交給同考官,因為字體這東西很好認,為了防止作弊,還會安排兩名知縣謄錄,謂之謄錄官,這之後還有對讀官、搜檢官、供給官等等組成一個完整的考試官員系統。
若是仔細研究這官員的布置,你會發現,這十分十分的人性化,至少明面上來看是萬般的公平!
這些考試的狀況,陳瑀的腦中已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思路,以便遇到各種情況,自己能夠保持鎮定。
考試前,陳大富給陳瑀配了一個精緻的烤箱,烤箱分四層,其首盛着試卷紙、筆墨紙硯等物。
下面幾層則是給陳瑀塞滿了吃食。
八月八日那天陳瑀徹夜失眠,第二日淩晨早早的便起床收拾檢查考試等物品,天上繁星點點,陳瑀拎着烤箱便朝杭州府貢院走去,可誰知剛一出門,便被身後的謝以中和董文玉叫住。
“陳學兄這麼早?
”董文玉疑惑的問道,那皿紅的雙眼很明顯的告訴陳瑀,又是一個徹夜未眠的家夥。
陳瑀腼腆的笑了笑,他道:“緊張的,昨夜未睡,這便去考場。
”
董文玉和謝以中也腼腆的笑了笑,道:“看來不止是我兩徹夜未眠啊,原來陳學兄也會一樣。
”
“既如此,我三人結伴前去吧!
”陳瑀說罷,便随着謝以中和董文玉朝貢院走去。
出了邸舍他們才發現,街道上已經有成群結對的儒生穿梭着了,三人不禁又相似一笑道:“月上柳梢頭,人約五更後啊!
”
三人到了貢院前,才發現貢院門口已經有人在排隊,隊伍不算長,可也不能算短,三人也連忙過去排隊,謝以中居前,陳瑀居中,董文玉居後。
等了良久,這調皮的天氣仿佛在和考子們開玩笑一般,就是不入黎明,一時間,隊伍内哈氣連天,這種東西有連鎖效應,若是兩個困意十足的人站在一起,其中一人當先打起了哈氣,另一人九成可能也随着打。
這裡可足有一千多人啊!
那場面别提有多麼的壯觀。
終于甬道的大門打開了,考子們松了一口氣,挨個的脫衣進入甬道,這些人全身赤條,左手提着考箱,右手拎着衣襟。
當然這麼多赤條的男人不是進去搞基的,而是聽候搜檢懷挾帶官點名入場的,這些官員,又被稱之為外聯官。
幸好這秋闱,天氣還不算太冷,要是春闱,想想陳瑀全身都在發抖。
“陳學兄這是冷嘛?
”董文玉朝前靠了靠問道。
“别過來!
”陳瑀連忙大呼,他真怕誰從後推了一把,到時候不想搞基也要搞上了!
科舉,真的不容易啊!
陳瑀發出了心的呐喊。
凡每場考試前,在考生進入考場時,要一一進行搜檢,考生除攜帶答卷紙,筆墨紙硯,吃食外不允許私自攜帶片紙進場,如被搜出,即趕出考場,失去此次鄉試的資格。
縱然是這般,這作弊之人仍舊絡繹不絕,此次陳瑀終于知道這作弊傳統之偉大的程度了,前面那搖頭晃腦的書生被趕出來,卻是因為攜帶紙于臀股之間。
這種惡心的事也能想出來,陳瑀不得不暗自佩服那厮頭腦之聰慧!
這搜查官一般由武官充當,這些武官平日裡就低文官一等,一生能羞辱這些氣節高尚的文官機會不多,這次怎能不好好欺辱一下?
況且說不定以後哪個中了狀元,這些人還可以吹捧一番,想到年這狀元郎、閣老,被老夫辣手摧花……
終于輪到陳瑀了,那搜查官冷冷的道:“将衣物遞于他!
”
陳瑀乖乖的将衣物遞給了一旁的另一位搜查官,那搜查官便開始翻起來,然後又前來搜查考箱,待查完沒有問題之後,那搜檢懷挾官便拿着手上的竹條在陳瑀各個隐蔽的孔眼内撥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