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時沉默,久久未言。
容晚玉撇開複雜情緒,轉而說起了正事。
“京郊的時疫,我已有了些眉目。
北域有一種毒,名為陰陽之外,症狀和那些病人類似,但又有不同。
進一步了解,恐需有關北域的醫書,才有突破。
”
見容晚玉不過轉瞬,便收斂好心情,遲不歸一時走神,想起她此前在容府的日子。
他親眼見着容晚玉如何一步步從蜜罐一般的牢籠裡走出來,改變了容府的情形和局勢。
若不是心智堅定,怕早沉溺于其中繁雜情緒了。
“北域之書一時難尋,不過有一處,或可一試。
”
遲不歸也想起了自己手裡的那把皇家藏書閣的鑰匙,他拿到那把鑰匙後,隻在會試前去呆過幾日。
他看了看容晚玉的裝束,“隻是要委屈容小姐,扮作我的書童。
”
待容晚玉回屋改頭換面一番,兩人偷偷從側門溜走,避開了還擠滿了人的正門。
幸爾容晚玉年歲還小,身量未長,換上男裝,再将眉目輪廓描摹得粗犷些,看着就像個少年氣十足的清秀書童。
遲不歸帶着她輕車熟路地來到皇家藏書閣。
藏書閣并非是一棟單獨的小樓,而是一個占地不小的院落,就坐落在京城繁華熱鬧的中心位。
除了存放書籍的五層樓宇外,還設有供文人雅士集會之所,常常有詩會在此召開。
如今會試剛剛放榜,難得人少,兩人一路往藏書樓去。
那守門的是個白發蒼蒼的老者,等遲不歸走近才認出了他的身份,起身笑着上前。
“是遲先生,今日又是來抄錄的?
”
藏書閣有規矩,此處的書籍不得外借,但是可以自帶紙筆抄錄,不少貧寒學子,常常來此抄書。
“是,有勞您。
”遲不歸亮出自己的鑰匙,雖他來了幾次,但守門人還是一絲不苟地檢查了一遍才放行。
“老朽今日研寫一篇策論,有不懂之處,不知可否耽誤先生一些時辰。
”
這守門人看着已是含饴弄孫的年紀,未曾想還有研究策論的習慣,容晚玉不由得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遲不歸沒有推卻,接過他寫的策論,略讀一遍,指出了幾處問題,又細細和守門人講解。
耽擱了一些時候,守門人既有所得的歡喜,又不好意思地感謝。
見遲不歸多帶了一個書童,也沒有多加為難,直接給兩人放行了。
進了藏書閣,遲不歸直接領着容晚玉上了二層。
“醫書在二層,你可先查閱一番有無北域的,若沒有,咱們再去上面查找。
”
見容晚玉回首多看了一眼守門人,遲不歸了然,主動開口解釋道。
“他其實年歲不大,不過四十。
但多年科舉未中,也不肯另謀生路,便在此做了守門人,常常問詢前來閱覽的學子學問。
”
容晚玉聽了這話,不再好奇,也未發言對守門人行為的看法。
倒是遲不歸多問了一句,“容...哥兒以為,守門人此舉如何?
”
“人都有自己的執念,雖旁人不可知,但隻要問心無愧,不傷旁人,又有何不可?
”容晚玉壓低了嗓音,聽起來粗犷一些。
“人生苦短,何妨一試。
”
說完便尋着遲不歸給的方向,埋頭去尋找醫書了。
遲不歸站在原地,深深地望了一眼她忙碌的背影,才去了另一側。
術業有專攻,遲不歸不懂醫道,自然無法幫容晚玉尋找合适的醫書。
但是關于外域别國的書籍龐雜,t遲不歸從他國史書和遊記雜文下手,希望能有别的收獲。
但藏書閣的書實在太多,兩人在藏書閣内逗留了整整一個下午,也沒有進展。
藏書閣日暮而閉,兩人無法久留,隻能改日再來。
離開時,守門人還挑燈,握着一本書,看得入迷。
“今日父親說要替先生辦宴,此時回府正好。
”容晚玉看了一眼天色,擡腳想要往容府走。
遲不歸卻拉住了她的衣袖,“此事我已讓清風請辭。
下月還有殿試,此時辦宴實在有些輕狂。
”
京城夜不閉市,此時雖已日暮,但街頭還很熱鬧,人來人往,叫賣聲不絕于耳。
遲不歸的眸子被明亮的燈火映照,帶了些平日難見到暖意,“近來辛苦你勞于時疫,我知曉一家酒樓味道不錯,還請容哥兒賞臉。
”
因容晚玉男裝示人,遲不歸便順道改了稱呼。
此時離開藏書閣,容晚玉心中又想起在容府時兩人的對話,有些别扭,但見遲不歸隐含期待的模樣,卻終究沒将拒絕的話說出口。
“罷了,今日也是先生的好日子,便由我做東吧。
”
遲不歸沒有堅持誰給飯錢的小事,在前面引路,不時回首看容晚玉有沒有跟上。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放榜,外出慶祝的人格外多,街頭比往常熱鬧得多。
擠擠攘攘,遲不歸見身量嬌小的容晚玉險些被人群擠散,索性伸手将自己的衣袖遞給了容晚玉。
“人多恐走散,容哥兒牽着吧。
”
容晚玉被擠得差點掉了帽子,也沒空害羞,一手扶住帽子一手緊緊拽住遲不歸的衣袖。
平日總覺得遲不歸身子弱,如今他在前替自己擋去擠擠攘攘的人群,擡眼隻見他寬厚的後背,有一股難言的心安。
兩人最終停在了一家酒樓面前,牌匾上寫着“香飄樓”三個大字,店名十分直接簡潔。
“就是這家,他們家的菜品在京城中十分有特色......”
遲不歸的話音剛落,酒樓大堂裡忽然爆發出一陣喧鬧之聲。
一個衣着華貴的公子哥一腳踩在了靠窗一處位置的闆凳上,言語挑釁地看着飯桌上的三人。
“我當時誰,大老遠就聞到了一股銅臭味兒,原來是咱們大名鼎鼎的永甯侯府的鐘少爺。
”
飯桌上,鐘衍舟同兩名友人一起,被挑釁也未動怒,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
“銅臭味我沒聞見,倒是還記得小時候田少爺被我扔進豬圈裡,一身的豬騷味兒。
這麼多年,還沒散呢?
”
這一句話,完全激怒了姓田的公子哥兒,一腳踹在了飯桌上,碗碟佳肴散落一地。
容晚玉隻認出了自家表哥,想要上前卻想起自己此時的打扮。
“那是田首輔家的嫡子田康。
”遲不歸一眼認出了挑事者的身份,安撫地拍了拍容晚玉的肩膀。
“你不便露面,交給我,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