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是因憂思過甚,導緻的心神不甯,夜難成寐。
”
盧院判收起診脈的用具,垂首禀告惠嫔的狀況。
“微臣給娘娘開些安神的方子,調理一二便可改善。
不過心病到底得心藥醫,還請娘娘平日放寬心些。
”
皇帝聽了盧院判的診斷,聯想适才惠嫔喜極而泣的模樣,越發感念她的慈母心腸。
“你先下去開藥吧,若需貴重補藥,便去朕的私庫拿取。
”
盧院判應聲而退,惠嫔則起身行禮謝過皇帝的賞賜。
“臣妾謝陛下賞。
”
“不過是些藥材,有什麼可謝的。
”皇帝伸手重新将惠嫔拉入懷中,輕聲細語地說着貼心話。
不經意間,他又将惠嫔和其他妃嫔做了個比較。
若是娴貴妃,自己賞賜藥材補品,她會坦然受之,不會特地謝恩,指不定還要趁機讨要些新進貢的稀罕玩意兒。
若是祥妃,她會先推卻一番,隻說自己用不上,不如分給後宮别的姐妹。
前者不知恩,後者又太小家子氣,如惠嫔這般,知禮又順心的,剛好。
如此作想,皇帝看向惠嫔的眼神越發柔情。
“朕知道你擔心詢兒。
但若你在宮中身子抱恙,詢兒便是大勝歸來,也不會歡喜。
你該顧好自己才是。
”
“陛下說得是,臣妾相信陛下和詢兒,不會再如此了。
”
惠嫔輕輕點頭,看向皇帝的眼神中充滿着信任和依賴。
此時,殿内宮人已經避讓在外,隻留了德貴一人侍奉在側。
兩人若交頸鴛鴦,提及四皇子,便順嘴聊起了他從小到大的趣事,也算是隔空來了個彩衣娛親了。
在皇帝的記憶中,少有姜詢年幼時的模樣,記住的大都是姜詢從青州遊學歸來後,整日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的模樣。
近來,姜詢行事越發穩妥,真正有了皇子的擔當,皇帝對他年幼頑皮的記憶,便更加模糊了。
故此,聊到四皇子的童年趣事,大都是惠嫔在說,皇帝含笑聽着。
“說起生病,詢兒自幼便是個健壯的孩子,從小到大,幾乎沒怎麼病過。
”
惠嫔提起兒子的時候,眉眼彎彎,渾身上下都散發着讓人舒适的溫柔氣質。
“有一回,他受了風寒,臣妾便日日不離身地照料。
本以為悉心照顧下,詢兒定能很快康複,結果這病卻拖着,總是不斷根。
”
暖烘烘的室内,以及酒足飯飽後的滿足,讓皇帝不知覺便松懈下來,聲音都帶着一絲懶洋洋的意味。
“哦?
這是為何?
”
惠嫔微歎了一口氣,搖頭失笑道,“後來臣妾才發現,那孩子為了能讓臣妾日日守着他,不想太快痊愈,每日的藥都隻喝了一半,剩下的全倒在了花瓶之中。
”
原本皇帝都有些昏昏欲睡了,聽見這事的起因經過,忽然福至心靈,神思清明了不少,神情也變得認真許多。
自顧自說着話的惠嫔似乎渾然不覺,還在念着讓人哭笑不得的結果。
“臣妾險些錯怪了太醫,以為是他醫術不精。
發現真相後,太醫也說,這治病的藥,劑量和藥性都十分重要,稍有偏差,病便遲遲難愈。
”
惠嫔說完此事,笑着回望皇帝問道,“陛下您說,詢兒小時候是不是太皮了些?
”
劑量和藥性,稍有偏差,病便遲遲難愈。
皇帝的腦海中,隻餘下了這句話,忽然聯想到自己不久前,因戰情怒極攻心病倒後,一連數日,都未痊愈的狀況。
年歲越大,皇帝便越注重自己的康健,雖然還不至于向曆代帝王一般開始追求長生之道,但也越發在意養身這件事了。
原本侍奉皇帝的孫禦醫因年事已高,已經緻仕。
太醫院之首院使又奉命在太後宮中随侍,皇帝這才從兩個院判中選了一個,接替孫禦醫的差事。
太醫院的兩個院判,一個是任院判日久的陸院判,另一個是從軍醫一路升上來的盧院判。
雖然此前盧院判秘密參與了研制刮骨香解藥一事,在給二皇子治傷時,也展露了難得堅韌有擔當的品性。
但皇帝到底有些介意他的軍醫出身,覺得軍醫的醫治手段難免粗俗了些,這才選了陸院判專職侍奉自己。
為何自己沒有派人将陸院判的底細調查清楚,按理在自己龍體之事上,不該如此不上心才是。
“陛下,陛下?
”惠嫔見皇帝有些出神,手搭在皇帝的胳膊上,輕輕喚了一聲。
皇帝回過神,面上的笑意蕩然無存,勉強穩住心緒,拍了拍惠嫔的手。
“朕忽然想起,還有些要事沒有處理。
你記得聽盧院判的話,按時吃藥,朕改日再來看你。
”
惠嫔聞言,沒有拖泥帶水地撒嬌癡纏,直接起身行禮,恭送皇帝。
“是,臣妾恭送陛下。
隻是陛下您也才大病初愈,還請您也多顧及龍體,勞逸結合才好。
”
皇帝點了點頭,心思已然不在溫柔鄉之中,起身匆匆朝外走去。
德貴俯身避在一旁,待皇帝從自己身邊走過後,才微微側首,沖惠嫔輕輕點了點頭緻意,而後快步追上皇帝的步伐。
一路皇帝幾乎沒有停歇,趕回了禦書房。
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問德貴,“孫禦醫緻仕後,陸院判是如何被選中來侍奉朕的?
”
“陛下您貴人多忘事,陸院判是太子殿下推舉給您的。
”
德貴笑意盈盈地回答,似乎沒發覺皇帝眼神中的凝重,還滿口誇贊着太子。
“孫禦醫緻仕後幾日,太子殿下來給您請安,說起入冬後舊疾複發,多虧了陸院判妙手回春,才免受了許多痛苦。
”
“太子,對,是太子。
”皇帝眯縫着眼睛,經過德貴的提醒,慢慢回憶起來了此事。
太子推舉的禦醫侍奉自己的龍體,恰巧在太子督戰不力,要調換西境軍時,給自己治病。
永甯縣主開藥方後,三日便痊愈的病症,陸院判卻足足醫了自己大半個月,都還沒有徹底斷掉病根。
因為此前軍情急迫,皇帝并沒有将生病這件事放在心上。
今日偶然想起,細細追思,才發覺,這不起眼的一件小事,背後竟牽扯上了自己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