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出門。
她是讓自家司機送她去咖啡店,再從咖啡店的後門出來,乘坐黃包車去聖母路的。
一路輾轉,顧輕舟的心情糟糕到了極緻。
“我行得端正,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顧輕舟坐在颠簸的黃包車裡,反問自己。
是司行霈!
他太無良,又太惡毒了。
他比顧輕舟聰明,比她有手腕,而且比她有權力。
他從各個方面碾壓顧輕舟,顧輕舟在他手下,隻有艱難求生,所有的智慧全部打了水漂。
所以,她才走到了這一步。
因為司行霈,也隻是因為司行霈!
命運跟顧輕舟開了個極其殘酷的玩笑。
她微微阖眼,心中一片冰涼。
到了聖母路的銀行門口,顧輕舟看到遠處的小胡同口,站着一個穿咖啡色襯衫的男人,是司行霈的副官鄧高。
鄧高遠遠就看到了顧輕舟,沖她咧嘴笑。
顧輕舟就走了過去。
胡同旁邊,停着一輛黑漆奧斯丁汽車。
汽車的副駕駛坐椅子後仰,司行霈把腳搭在汽車的前窗上,正在阖眼打盹。
他膚質幽深,仍是看得出眼底的淤暗。
像是好些日子沒有睡覺了。
“師座!
”鄧高低聲喊了句。
司行霈這才慢騰騰睜開眼。
瞧見了顧輕舟站在旁邊,他微笑起來,人也懶得動,指了指車門:“上車。
”
顧輕舟既然來了,也就沒打算矯情什麼,自覺上了汽車的後座。
鄧高上了駕駛座。
司行霈利落從前面翻過來,坐到了顧輕舟身邊。
車子一路出城。
“又瘦了。
”司行霈捏住她的手腕,似白玉般皓腕,纖瘦得一下子就能折斷般。
顧輕舟抽回手:“沒有。
”
“多吃點飯。
怎麼不長肉呢?
”司行霈道。
顧輕舟冷漠:“你若是不打擾我,也許我能長幾斤肉!
”
“那也是癡長的肉,不是幸福的肉。
”司行霈毫不要臉,“我不找你,你過得行屍走肉一樣,有什麼意思?
”
顧輕舟心中一澀。
她隻覺得他可恨,偏偏這些讨厭的話,全中了。
顧輕舟深吸一口氣。
“說吧,又要幹嘛?
”顧輕舟轉移話題,“你就别繞圈子了,我知道你沒安好心。
”
前頭開車的鄧高,嘿嘿笑了。
司行霈蹙眉,踢了椅子一腳:“笑什麼!
”
“不是,師座,我覺得顧小姐最了解您了。
”鄧高道。
鄧高也覺得司行霈不懷好意。
司行霈反而很高興,再也不顧忌什麼,把顧輕舟抱到了懷裡。
“能不了解嗎,我養大的女人!
”司行霈笑道。
顧輕舟心中一驚。
她遇到他那年,她剛滿十六歲,稚氣未脫。
她在他身邊養大,她崇拜他,下意識模仿他,終于身上打上了他的烙印,所有人都覺得她像他。
不是容貌像,而是某些行為舉止,如出一轍。
車子出了城,到了一處很熟悉的地方。
這是一家跑馬場,司行霈的地盤,他曾經帶顧輕舟來騎馬、練習射擊。
車子到了門口,鄧高就停下了車,高興笑得合不攏嘴:“師座,那我也去騎馬了啊。
”
司行霈道:“去吧。
”
鄧高就高高興興的一溜煙跑了。
總感覺他也有點孩子氣,雖然是傻大個子。
顧輕舟看着鄧高跑遠,還沒有收回視線時,已經被司行霈按在了座椅上。
他欺身而上,靠在她身上。
顧輕舟以為他又要耍流氓時,他卻隻是靠着她。
“輕舟,我好累,三天三夜沒合眼了。
”司行霈低喃,“我睡一會兒,你别跑了,知道嗎?
”
顧輕舟微愣。
司行霈的頭慢慢下滑,枕到了她的腿上,他的腿半蜷起,幾乎頂到了奧斯丁汽車的車頂。
這種很不舒服的姿勢,他卻真的進入了夢鄉。
顧輕舟聽到了他均勻的呼吸,一陣錯愕。
“怎麼了?
”顧輕舟低聲問,“怎麼三天三夜沒睡,又出事了嗎?
”
顧輕舟沒有動。
五月的陽光是溫暖的,光束落在他們身上。
司行霈睡得安穩。
他這麼打盹,半個小時候才醒過來。
他坐正了身子,推開車門下車。
顧輕舟也走了下來。
司行霈點燃了雪茄,用力吸了兩口,人才徹底清醒。
顧輕舟問:“怎麼了?
”
“剿匪。
”司行霈輕吐雲霧,“平城的土匪膽子太肥了,隻當我是李文柱,派人跟我和談,說若是我不答應,就破壞我的鐵路。
我帶着人,在山裡遊蕩了三天三夜,把他們老巢給端了。
若是他不犯我,我倒不想浪費那些子彈和兵力;可他們蹬鼻子上臉,我豈能容下他們?
”
他笑了笑,又道,“一直都隻有我司行霈去威脅别人的,我何曾被别人威脅過?
”
笑得一臉狡詐。
顧輕舟心想:惡魔!
不過,匪患是曆來軍政府頭疼的,司行霈這也算為當地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你來找我,就是炫耀威風來了?
”顧輕舟問。
司行霈笑道:“當然不是,我找你還有更重要的事。
”
“什麼事?
”顧輕舟問。
司行霈剿匪之後,土匪的二當家很機靈,溜下了山,搶了司行霈一輛汽車,把副官打得頭破皿流。
結果,那二當家不會開車,車子直接撞到了樹上,他自己當場死亡。
司行霈的兵都覺得好笑,隻有司行霈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了顧輕舟。
上次顧輕舟逃跑,也是這樣匆忙去開車,結果車子陷入泥裡而熄火。
當時司行霈跟那些副官們一樣,也是啼笑皆非。
可現在,司行霈笑不出來。
他想:“輕舟從來不肯服軟,若是她下次也撞到樹上”
司行霈一刻也不能耽誤了。
把善後的事交給手下的人,司行霈帶着幾名随從,急匆匆趕到了嶽城,還開了一輛新車過來。
他想教顧輕舟開車。
無論如何,一定要教會她。
哪怕是跑,也要讓她安全的跑。
跑了可以找回來,死了就灰飛煙滅了。
這話,司行霈自然不好告訴顧輕舟的,要不然顧輕舟還以為他盼着她跑。
顧輕舟問他來做什麼,他直言不諱道:“這輛汽車,我打算送給你。
”
“我要汽車幹嘛?
”顧輕舟道,“再說了,軍政府多的是。
”
司行霈表情肅然:“軍政府是軍政府的,這是我給你的,就是你個人的。
顧輕舟,你一定要給我學會開車!
”
顧輕舟蹙眉。
她也想起了上次的逃跑。
眯起眼睛,顧輕舟斜睨着他,不知他到底搞什麼鬼。
“你怎麼了?
”顧輕舟問。
司行霈歎了口氣。
他踩滅了雪茄蒂,一把将顧輕舟抱起來,放到了駕駛座上。
他自己繞到了副駕駛座上。
“學車其實很簡單的。
”司行霈手把手教她。
一邊教,一邊把土匪偷車身亡的事,告訴了顧輕舟。
他說:“學會了開車,不管什麼時候跑起來都多一分活命的機會。
”
顧輕舟心中倏然發暖。
她緊緊握住了方向盤,手捏得有點緊,才沒有失控撲到他懷裡。
“輕舟,你們的命太脆弱了,要好好珍惜。
”司行霈道。
顧輕舟回神,聽着奇怪:“你的命不脆弱嗎?
”
“不,我一般都死不了。
”司行霈道。
顧輕舟翻了個白眼。
她翻白眼的時候,司行霈就捏她的臉:“别不服氣,那時候你叫人打了我一槍,就打在兇口,我都沒死。
要看看傷口嗎?
”
說着,他就想脫衣。
顧輕舟的呼吸凝住。
她知道那是他應得的,可他這樣的口吻,愣是讓她感覺自己錯了一樣。
顧輕舟猛然踩住了刹車。
她想要下車:“我不學了!
”
身子已經被身手敏捷的司行霈給抱住,留在了駕駛座上。
司行霈笑:“好好,我不惹你了,好好學!
你不想看,沒關系,我知道你忌諱什麼。
我答應過的,一個月之後再給你看。
”
一個月之後,他就要公開顧輕舟和司慕離婚的消息,那時候她就完全屬于他。
顧輕舟被按在駕駛座上,動彈不得。
她沉默着,微微阖眼,把所有的情緒都斂去,才睜開了眼睛。
“我不想看,你的生死跟我沒關系。
”顧輕舟道,“若是我在場,我會親手打你那一槍!
”
她的話音剛落,下颌就被司行霈用力箍住。
他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良久之後松開,他的情緒很緊繃。
“小東西,不許你再發狠!
”司行霈言語失去了溫柔,“在我面前放狠,你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再敢故意說話刺我,我現在就剝了你的衣裳!
”
他也會難過。
他知道實情,卻不想聽她說。
司行霈可以接受顧輕舟的每件事、每句話,獨獨不能聽她說她不愛他!
況且,她根本下不了手,非要逞強!
“你”顧輕舟的眉眼也凜冽。
她這般冷冽,更刺激了司行霈,司行霈又按倒了她。
三番四次之後,顧輕舟終于低垂了眼簾,不說話了。
司行霈松了口氣,輕輕摸她的頭發:“這才乖。
”
又是吻,又是哄,一下午就過去了。
黃昏的時候,顧輕舟學會了開車、停車、打彎、上坡下坡,急刹等。
有了這些,她就能駕馭汽車了。
司行霈很滿意。
“可别真的開車跑了。
”司行霈低聲,将她抱在懷裡,“輕舟,你什麼時候能溫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