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軍府送别的晚宴,司慕準時回來。
他沒有看顧輕舟,徑直尋了個地方坐下,直到老太太進來,他才挪到了顧輕舟旁邊。
司慕對老太太很孝順,怕老太太看出他與顧輕舟之間的不和睦,故而拿出态度。
老太太也來了。
除了司公館的人,還有軍隊将領,以及董晉軒父子幾人。
司夫人特意在花廳擺了四桌。
顧輕舟緊挨着老太太坐。
老太太慈祥問顧輕舟:“怎樣了,有動靜了嗎?
”
這是希望顧輕舟懷孕。
司慕在旁邊,眉目不動。
顧輕舟尴尬,半晌不知該怎麼解釋。
老太太就明白了,對司慕道:“你新婚就多陪陪輕舟,其他事,交給别人去辦!
傳宗接代,比什麼都要緊!
”
說罷,她瞥了眼司督軍。
司督軍笑:“姆媽.......”
“你别叫我姆媽,我當不起!
”老太太冷冷道。
滿桌的人停下來。
大家都知道老太太為何這般說話。
司行霈被驅逐的消息,一直瞞着老太太,直到過年,司行霈除夕夜沒回來,老太太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司行霈從前哪怕不回來,也要打個電話。
今年沒有電話,人也好幾個月沒影子。
老太太不問督軍府的人,而是旁敲側擊,終于被她知道了。
她氣得當時就拿茶盞砸司督軍。
司督軍說:“姆媽,他沒事。
他人在雲南好好的,聽說程稚鴻還要把女兒給他。
程家的勢力比咱們大數倍,他說不定是要結了婚才回來。
”
老太太将信将疑。
生氣歸生氣,假如這是司家父子的雙簧,倒也不錯,至少她會多個孫兒媳婦。
思前想後,老太太确定司行霈沒事,就不再擔心了,對司督軍卻仍是有氣。
到今天,司督軍即将去南京上任,老太太的氣也沒有消。
“祖母,您别生氣了,阿爸哪怕是去了南京,也會定期回來孝順您的。
”顧輕舟在旁安慰道。
老太太隻給顧輕舟笑臉:“我是不管他了,做了大官不由娘。
倒是你們小一輩的,趕緊給我添個重孫,我才高興!
”
氣氛重新活絡起來。
司夫人和二嬸湊趣道:“等年底的時候,家裡就能添丁增口了。
老太太也不怪,輕舟還是很争氣的。
”
顧輕舟卻在這個瞬間,想起了司行霈。
她曾經罵司行霈肮髒,司行霈卻跟她說,男女睡覺這件事髒,為什麼傳宗接代又是神聖的?
這原本就是個悖論。
比如在場的所有人,都催促着添孩子,難道他們不知道生孩子之前,需要男女的結合嗎?
為什麼男人和女人睡在一起是肮髒,是神秘而不能宣揚的,而添孩子卻是大喜事?
顧輕舟并非要把此事弄個究竟,她隻是想起了司行霈曾經的話。
他看世界比顧輕舟透徹多了。
老太太的發火、添重孫的問題,打開了顧輕舟記憶的峽口。
司行霈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毫無預兆往顧輕舟的腦子裡湧。
她堵不住,那些記憶蜂擁而至。
“你真是個蠢貨,他殺了你最親的人,你卻在想他!
”她腦海裡有個聲音在咆哮。
因為這點咆哮,顧輕舟想到了乳娘和師父。
這下子,腦海中的記憶更是翻江倒海,顧輕舟很努力才控制住情緒,沒有當場落淚。
她中途出去了一趟。
在屋檐下,顧輕舟又看到了司芳菲和董銘。
這場晚宴,顧輕舟味同嚼蠟。
回去的時候,她也是恹恹的。
司慕開車,顧輕舟坐在副駕駛座上。
“阿爸有沒有說什麼?
”司慕知道顧輕舟昨日來了趟督軍府,見她今天整個人都無精打采,還以為督軍罵她了。
顧輕舟回神。
她不能說,督軍把軍政府最後的防衛交給了她。
這樣,會損害司慕作為軍政府少帥的自尊。
“沒有。
”顧輕舟懶懶道。
司慕欲言又止。
翌日清晨,衆人去火車站送司督軍。
顧輕舟站在司慕身邊。
司督軍和司夫人叮囑他們兩口子,管理好家門。
董銘則在大庭廣衆之下,擁抱了司芳菲,抱了很久,直到司督軍看不下去,重重咳嗽了一聲。
“再見。
”司芳菲立馬推開他。
董銘滿眸不舍。
火車離開了嶽城。
衆人回去,司慕和一位副将說話,顧輕舟站在旁邊,董銘走了過來。
顧輕舟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繡芙蓉花的旗袍,肩頭萦繞着濃流蘇長款披肩。
流蘇裡點綴了金線,在日光中熠熠生輝。
她帶着帽子。
帽子是英倫淑女式的,綴着半張面網。
顧輕舟的面網上,又點綴了兩顆紅寶石,映襯着她露出了的紅唇。
“少夫人,俗話說甯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您這樣拆散了我和芳菲,心裡過得去嗎?
”董銘含笑,聲音裡卻透出寒意。
看司督軍的眼神,董銘覺得司督軍到了南京就給司芳菲尋門婚事的話都不意外。
司芳菲從小有足夠的父愛母愛,身邊的人都特别疼她,她活得自信而快樂,且有自己的學曆追求,她不依賴董銘的感情,董銘無法掌控她。
他很怕司督軍不同意的情況下,司芳菲會變心!
而這一切,都是顧輕舟造成的。
“我過不去?
”顧輕舟微微眯起眼睛,眸子裡寒芒迸現,透出威嚴,“董少帥,你腦子生鏽了嗎?
你和你母親怎麼合謀的事,我還沒有找你算賬,你反而敢來怪我?
”
“你不是好好的?
”董銘咬牙切齒。
顧輕舟冷笑。
這種強盜理論,顧輕舟才見識到。
董家要害顧輕舟,顧輕舟不過是以牙還牙,結果董銘反過來以為顧輕舟害了他。
“那你不是罪有應得嗎?
”顧輕舟笑起來。
她倏然微笑,燦若春華。
“你......”董銘攥了攥手指,他臉上的笑容不複存在,反而充滿了戾氣。
司慕回眸看到了,闊步走了過來。
“怎麼了?
”司慕聲色俱厲問董銘。
場面一靜。
副将和參謀們還沒有走遠,全部看着這邊。
董晉軒也看到了,心頭一緊。
督軍才走,少帥就要發難?
“沒事,我跟少夫人說幾句話。
”董銘連忙笑起來。
他們董家一來就鬧了個大笑話,現在很多人對他們充滿了敵意和警惕,想要坐穩海軍元帥,還需要軍政府其他将領的支持。
失去了先機,董銘不敢與司慕硬碰。
認真算起來,司慕今年才二十二歲,他比董銘小。
“我看到你跟少夫人說話,面色不善。
”司慕聲音不低,沒有一點笑意,“以後有什麼不滿就跟我說,别為難我的女人!
”
此言一出,旁邊的副将和參謀們,都對董氏露出更深的敵意。
董家雖然有督軍的支持,有南京的調令,但軍隊是嶽城軍政府的,董氏父子已經很受排斥了。
董銘心中恨得咬牙,卻不敢說什麼,賠笑着說了句是。
回去的時候,司慕看到顧輕舟想說話,他冷漠道:“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多管你的閑事。
”
他以為顧輕舟會說,他跟董銘發火,是多管閑事,她自己能搞定。
顧輕舟卻笑了:“不是的,我是想多謝你維護我!
”
司慕不言語,面無表情目視前方,自己開車。
他和司行霈一樣,都很喜歡汽車,所以不帶司機。
“你知道董銘跟我說什麼嗎?
”顧輕舟道。
司慕搖搖頭。
顧輕舟就把董銘的話,告訴了司慕。
“他竟然有臉遷怒你?
”司慕大驚,握住方向盤的手更緊了。
“所以,董氏父子留不得。
”顧輕舟道,“督軍也是沒辦法,現在嶽城海軍無人能用,況且董晉軒的調令是南京發的,督軍現在要去南京做官,不能再陽奉陰違。
”
從前南京的調令,司督軍是不會管的。
可三軍總司令的名頭,對嶽城軍政府極其有用。
司督軍為了坐穩這個位置,為了争取更大的利益,他不得不容忍董晉軒,這是給南京面子。
“可恨!
”司慕道。
司慕也想起,督軍臨走前反複說過:董晉軒是南京放過來的,他現在對南京還不熟,目前動董晉軒很不明智。
董夫人一來就自毀聲譽,董家不能上蹦下蹿,對司慕來說還不錯。
“不妨事,我們可以設個套,讓他們自己入甕。
”顧輕舟笑道。
司慕精神稍微好轉。
在這個時候,司慕沒了之前的憤怒,認真和顧輕舟籌劃了起來。
回到城裡,司慕送顧輕舟回家之後,他就去了軍政府。
現在,督軍府後院和前院相通的院門,已經死死鎖住了。
後花園還有個門,姨太太們進出,都要從後面。
整個前院,徹底變成了辦公用的軍政府。
司慕召集将領和參謀們,商量了接下來的軍務。
忙完之後,司慕一個人坐在寬大的會議廳,想到這個機會是顧輕舟幫他争取到的。
沒有顧輕舟,回來主持大局的,就是司行霈了。
很多的念頭在心中閃過,司慕還是不确定自己要什麼,但是他知道,應該和顧輕舟談一談了。
他開車回了家。
一進門,他就看到顧輕舟坐在沙發裡看書。
燈火映照在她的周身,她明媚而溫暖,似一段錦裘,能讓司慕的整顆心暖和起來。
他靜靜看着她,半晌沒有挪腳。
“輕舟?
”司慕喊了她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