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由先太子殿下創立的玄策軍,真乃咱們大盛第一神兵也!
”
提及此,夥計熱情頗高,卻又不禁感歎惋惜:“先太子殿下尚是皇子時不過十一二歲,即入沙場随軍磨砺,不畏生死,不惜己身,才鍛造成那般用兵如神的少年奇才,隻可惜……”
茶湯入碗,發出悅耳聲響,熱汽氤氲。
常歲甯看着那朦胧茶霧,接話道:“十餘年前,與北狄一戰,似也是玄策軍……不知戰果如何?
”
“十餘年前……”夥計回憶了一下,他還很年輕,那時并不記事,但見聞在此,便也對答如流:“郎君是說,十二年前由常闊常将軍為主帥的那次緊要之戰?
自是大勝啊!
那一戰可是将原本氣焰嚣張的北狄打得跪地求饒,内裡四分五裂,就此安分了好些年呢。
”
常歲甯微微彎了下嘴角。
大勝——
那便很好,很值得了。
“說起那至關重要的一戰來,之所以能大獲全勝,除了玄策軍英勇之外,還多虧了咱們大盛朝那位英勇大義的長公主殿下……”夥計感慨道:“戰事當前,那位遠去北狄和親的崇月長公主殿下,于戰前——”
“小二,添水添水!
”有客人高聲催促。
“來了來了!
”
夥計抱着茶盤快步離去,常歲甯坐在那裡,擡手端起了茶碗。
夥計沒來得及說完的那些話,她大概比誰都清楚。
隻是原來彈指之間,竟已有十二年之久了。
她再次看向窗外長街。
方才那隊玄策軍顯是開路報信的探兵,而軍旗上系了紅緞,乃是大捷的象征。
這是打了勝仗,要班師回朝。
途經合州,過山南西道,大抵是南邊的戰事了。
南境一直都不算安穩,大小戰事不斷。
但打了勝仗,總是讓人開心的事情。
常歲甯仰首飲茶,看着窗外人來人往的長街,眼底漸生出好奇來。
怎能不好奇呢,十二年的光景,足夠發生太多她意想不到的新鮮事了。
比如,眼下她最好奇的便是——
“不知如今統領玄策軍的上将軍是何人?
”
她又要了兩碟點心,待夥計送來之際,她便順勢問了一句。
“自然是崔璟崔大都督啊!
”
對上夥計那“你怎會連這個都不曉得”的眼神,常歲甯便了然了——看來這個什麼崔璟,名氣威望頗甚。
但,崔璟……
常歲甯在心底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隻覺似在何處聽過,卻并無印象在。
但既是姓崔,怎會輕易從武呢?
不由便問:“這崔大都督,如今多大年歲?
”
夥計答:“不過二十有二而已,可是年輕着呢。
且崔大都督出身清河崔氏,顯赫無雙,他又是長房嫡脈長孫——”
常歲甯甚至覺得稀奇了。
二十二歲……那她死時,這什麼崔璟不過十歲而已。
她又極少呆在京中,沒聽過此人,也是正常。
隻是清河崔氏為天下士族之首,最是矜傲,族中雖多有為官擔任要職者,但必為清要文職,而朝中曾予以崔氏家主宰相之位那崔寂都不屑理會,如今怎會讓家中嫡孫從武為朝廷賣命呢?
總不能短短十二年間,崔氏便沒落到這般地步了?
但這些士族,縱是一時沒落,想來也要自持風骨的——
這崔璟統領玄策軍一事,真是怎麼想都覺得古怪。
“此番與南蠻之戰,便是崔大都督與常大将軍率兵打了足足近兩年之久,如今終是得勝回朝了。
”夥計說着,有些興奮神往:“那凱旋之師或要經過咱們合州,過幾日說不定還能一睹崔大都督神采呢!
”
大常也在此次回朝大軍之中?
常歲甯的神情便也有些期待。
她很久沒見過大常了。
不止是這彈指即過的十二年,在這十二年之前,她也有很長的時間沒見過大常他們了。
即将與故人相見的期待之情,讓她得以問出了那個她最想知曉、卻又有些下意識想要回避的問題——
“如今大盛執政者……是哪一位陛下?
”
話音落,即見那方才滿臉笑意的夥計面露困惑驚愕之色。
被當作傻子看待,常歲甯毫不意外。
無妨。
反正明天她就不來這兒了。
“自然是聖冊……”
夥計說了個常歲甯沒聽說過的年号。
既是沒聽過,那便多半不會是十二年前的李秉了。
是誰呢?
常歲甯問:“天後明氏?
”
“當然……”夥計壓低了些聲音:“但聖人如今隻是垂簾代政而已……待太子殿下能夠理政之後,自是要……”
然而此等事萬萬不是他能妄議的,因此說到一半便尋借口去幹活兒了。
常歲甯斂眸,眼底明暗不定。
聖冊皇帝。
果然。
明氏,她果然如願成為大盛江山的主人了。
待得一盞茶吃罷,她的心情也漸漸平複下來。
茶館裡的消息總是靈通且繁雜的,她靜靜聽着,直到天色漸暮,才放下茶錢離去。
“郎君,天色晚了,您餓了沒有?
”男孩跟在她身後說着:“方才在茶館裡聽他們說,前頭有家燒雞鋪子——”
“不去。
”常歲甯道:“有不要銀子的。
”
男孩很快了然——對哦,那别院裡的飯菜肉多還不收女郎的銀子!
所以……這便是女郎答應來此暫居的原因嗎?
此一刻,看着前方那道背影,男孩恍然大悟。
“有名字嗎?
”常歲甯随口問。
男孩想了想,低着頭搖頭。
算是有,但他很不想提。
“請郎君給我取一個吧。
”他有些希冀地小聲說道。
常歲甯微轉頭看向他,暮色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圓圓的眼睛清澈無垢,眼睫濃密撲閃,忽地讓她想起了曾經這世間同她最親近、與她生來即緊密相連的那個少年。
心口微微一墜,牽出悶悶的鈍痛,常歲甯轉回頭看向前方。
片刻後,她道:“便叫阿澈吧。
”
……
“哦?
出門去了——”
“是,屬下沒道理攔着,便使人暗中跟随照看。
”長吉正同剛從外面回來的魏叔易細禀着:“用罷午食出的門,待到了用晚食的時辰又回來了,時辰拿捏得很是妥當。
”
魏叔易“咦”了聲:“怎聽來好似拿我這别院當飯堂了?
”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長吉合理懷疑道:“那仆婦說,這常家娘子尤愛吃肉,食量不輸男子。
”
尋常百姓人家一月吃一頓肉才是常見,貧苦些的更需等到逢年過節才有肉有吃,這常家小娘子被拐在外,必然饞了多時,八成就是看準了郎君此處人傻肉多。
想通了這一點,長吉的心情有些複雜:“觊觎郎君的小娘子比比皆是,觊觎郎君的肉……頭一回見。
”
一時不知該欣慰還是其它。
魏叔易将一折公文合上,含笑道:“如此甚好,回京前将人養得圓潤些,待與喻公及常将軍交差時,也能更多讨些人情。
說來……常将軍與那崔璟或也該行軍至此了,嗯,得再加緊多喂些,留給我的時間已是不多了。
”
長吉嘴角一抽。
這麼說,事态還挺緊急了?
想到今日趙賦那肥頭大耳的兒子一番哭嚎招認,且還與他訴起苦來,竟說被人哄騙捉弄了,那對周家村夫婦半死不活的慘态并非是他下的手,魏叔易便問道:“那常家娘子可提過要見我沒有?
”
提到這個,長吉挺直了腰闆:“屬下沒給她機會提及此事,與她說明了郎君忙于公事不在别院,且無需與郎君道謝——郎君放心,屬下已将一切麻煩悉數扼殺于搖籃之内。
”
“……”魏叔易笑微微地看着他:“你是懂多管閑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