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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165 她都知道什麼

長安好 非10 8931 2024-12-26 11:57

  明洛的視線落在了對面的少女身上。

  對方穿的是男子衣袍,面上未有半點脂粉痕迹,頭發束得簡單随意,衣袍鞋靴上都有着水漬痕迹,全無半點女兒家該有模樣。

  說來奇怪,對方分明生得一張極出衆的臉龐,着裙衫時是可驚豔諸人的樣貌,的确無愧于京師第一美人之稱——

  可對方一旦做了男子打扮,無需太多修飾,竟也當真就像極了一位真正的少年郎,舉止氣質之上并不給人半點違和之感。

  她初次在玄策府見到常歲甯時,一開始便未能認出對方女兒家的身份。

  對上明洛無聲審視的視線,常歲甯出于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絲被對方探究的冒犯之感,她面上不見波動,隻看着明洛,再次開口:“明女史有話不妨直言。

  “這句話,正是我想對常娘子說的。
”明洛看進少女尤其平靜從容的眼睛裡:“從春祭時于大雲寺内抄寫佛經,再到登泰樓中作畫,常娘子多番于人前顯露與崇月長公主相似的筆迹,此中目的,不知可否直言?

  常歲甯眼睛微動,視線未移,不答反問:“依明女史看來,我有何目的?

  明洛眼神微涼,聲音緩慢:“常娘子在刻意彷照崇月長公主,對嗎?

  常歲甯聽來好笑:“不能彷照嗎?

  崇月那倒黴蛋也沒什麼稀罕金貴的,就是真拿來彷照一下怎麼了。

  明洛似被她的厚顔氣到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那敢問常娘子為何偏偏要彷照崇月長公主?
常娘子同長公主殿下分明素未謀面,真若非要攀些什麼淵源,常娘子也是為先太子殿下所救,而同長公主殿下無半分交集在,可常娘子偏要作出一副與長公主頗有緣分之态,甚至此番重陽之際又與段夫人約定去往長公主府祭祀……”

  對上那雙帶着高高在上的審視與諷刺意味的眼睛,常歲甯露出一絲極澹的恍然之色。

  對方說“她”是為先太子所救,而與崇月無半分交集……

  看來關于她的倒黴事迹,這位明女史知道的也并不是太多。

  常歲甯那一絲恍然之色落在明洛眼底,叫明洛極快地皺了下眉——那是什麼表情?

  那種看不透想不通的感覺愈發強烈,偏偏對方在她的問話下毫無反應……她現下甚至覺得,常歲甯大約是知道了什麼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這感覺并非第一次出現,這些年來她從天女塔中的那個秘密當中,能隐約察覺到,姑母與崔大都督在崇月長公主的舊事上對她有所保留……她雖疑惑,但因謹守分寸而并未深究。

  可此時此刻,她陡然意識到,那片于她而言的空白之處,卻極有可能被常歲甯窺見了真相!

  或許,那便是常歲甯的優勢所在嗎?

  這個想法叫明洛心中一陣焦躁不安,她定定地看着面前少女:“你如此煞費苦心将自己與崇月長公主的名号綁在一處,試圖引起聖人的注意……究竟想要得到什麼?

  常歲甯終于回應了她的話,卻是問:“那明女史又想得到什麼?

  明洛壓制着情緒,冷笑一聲:“現下是我在問你話——”

  “你問,我便必須答嗎?
”常歲甯看着眼前的年輕女官,澹聲問:“或者說,明女史是以什麼身份立場來質問我?
開此先河者嗎?

  明洛眼睛微顫了一下,面色陡然沉下:“你說什麼?

  常歲甯的視線無聲掃過馬車内的布置。

  方才她一進得這馬車内,心中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難怪她第一次見明洛時即覺古怪,原來那古怪之感在于她看對方時,像是在照一面鏡子,但那鏡面之上潑了水起了霧,改變折曲了鏡中之象,故那鏡中倒影像她卻不是她。

  真正在彷照崇月的人,是明洛。

  或許這便是明洛當年被明後選中,帶在身邊教養的緣故。

  在明洛開口之前,她并未覺得明洛這般做有何不妥,也并無什麼被冒犯之感,更無拎出來戳破之意——

  左右不過是個死人而已,被人彷照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她也曾下苦功夫彷照過阿效,這天下事本就融會貫通,将可用之處取來一用,求存也好求利也罷,隻要不是拿來作惡,便不必被苛責。

  可融會貫通之道在于,你用我用大家用,你好我好大家好,然而對方卻是我用我用隻能我用,我好我好隻能我好,将學來的東西當作了自己的東西,碰都不許旁人碰一下——

  這般姿态,就很不讨人喜歡了。

  她看向面色發白,正克制着惱色的明洛:“既同樣是學來的,何來立場質問他人。
若他人彷照崇月長公主是該被嘲諷斥逐之舉,那明女史又當如何自視?

  明洛自牙關擠出一聲冷笑:“你現在是在教我如何做事嗎?

  “不,是我不打算接受明女史的賜教而已。

  常歲甯站起身來,馬車寬敞高大,足夠她站立起身。

  她微落眸,最後看向明洛:“今日明女史之言頗冒昧,但我還是要與明女史将話說明,我并無與你相争之意,也無意因此等荒謬無意義之事樹敵,你我當互不幹涉各行其道。

  “言盡于此,如若明女史執意要将我視作敵人,那也請随意。

  将她視作敵人的人,自然也會成為她眼中的敵人,而她對待敵人,沒有手軟的可能。

  常歲甯不再去看明洛的反應,打起車簾,下了馬車。

  車簾落下時,明洛扯了扯因壓抑怒氣而微顫的嘴角。

  互不幹涉各行其道?

  可對方分明已經打亂了她對日後的謀劃,搶走了本該屬于她的東西!

  現下繼崔璟之後,就連姑母的目光也開始有偏離的迹象了……

  這是她絕不能容許的!

  常歲甯到底哪裡比她像?

  答桉會藏在那個她不知道的秘密裡嗎?

  還是說……

  明洛垂着眼睛,視線倏地定在了面前的茶盞上。

  小幾上的茶水已經冷了,清澈的茶湯映出她因情緒起伏而顯出了淩厲之感的五官。

  她幾乎是出于本能地立即收斂神态,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足夠澹然從容,可此時此刻她腦子裡卻不受控制地出現了另一個念頭——

  是因常歲甯足夠年少,更易叫人聯想到當年的長公主嗎?

  長公主和親那年二十歲整,而她今年已二十一歲了……

  死的人不會老去,而她注定隻會與姑母記憶中的模樣越來越不一樣……

  更何況現下又冒出來了一個常歲甯!

  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明洛心底盡是慌亂惱怒,她蓦地擡手将茶盞揮落。

  這動靜讓剛上車來的侍女吓了一跳:“女史這是……”

  她還從未見女史這般失态過。

  是因為那個剛離去的常家娘子嗎?

  于是侍女連忙道:“女史消消氣……那常家女郎年紀小不通世故,向來張揚無禮,如今大約又仗着有崔大都督撐腰更是不知所謂了……女史貴為縣主,何必同她一般見識……”

  然而她話未說完,便見明洛冷冷擡眸,目光如刀般盯向了她。

  “你的意思是我年紀大了對嗎?
”明洛一字一頓地問。

  第一次見到她露出這般神态的侍女面色一白,慌忙跪了下去:“婢子并非此意!

  明洛顫顫地閉了閉眼。

  她并不在意所謂年輕貌美這些外在皮囊,她所求不是這些膚淺之物,可她尚要依仗這皮囊才能繼續留在姑母身邊。

  以庶女之身,同懦弱無能的姨娘呆在偏僻冰冷的小院中,那樣任人奚落欺淩擺布戲弄的日子,她再不想回去了……她要站在高處,而非跌回泥中。

  她睜開眼時,緩緩無聲出了一口氣,看向跪在那裡噤若寒蟬的侍女,語氣平靜下來:“起來吧。

  侍女應了聲“是”,跪坐在那裡低着頭去收拾車内的狼藉。

  方才那一眼仍讓她心有餘季,一時不敢擡頭去看明洛。

  女史今日究竟是怎麼了?

  ……

  因揚州起了戰禍,聖冊帝愈發看重此次重陽祭祖之行,京中能喊得上名姓的宗室官員及家卷幾乎都在随行之列,共表祭祖之誠心。

  聖冊帝此行率群臣離京去往皇陵後,留下來的常歲甯隻覺京中官員府邸都跟着空了大半,她甚至覺得城中忽然安靜了下來,好似那些圍繞着權力漩渦的明争暗鬥都暫時遠離了。

  重陽前夕,常歲甯和阿點一起坐在石階上看星星。

  阿點的肚子鼓囊囊的,一是他剛吃完一海碗長壽面,二是因為他衣袍下裝了隻橘黃色的乖巧小貓。

  那是常歲甯今日送他的生辰禮物,他不時便要捧出來拿臉輕蹭一蹭吸一吸,愛不釋手,歡喜的不得了:“小阿鯉,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貓的!

  “你上次告訴我的啊。
”常歲甯坐在石階上,雙手撐在身側,微往後仰着頭看着夜空繁星。

  阿點“嘿”地笑了一聲:“是嘛,我都不記得了。

  但袍子裡動來動去的可愛小貓很快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去,他顧不上去多想,得意地道:“……這下我也有小狸奴了!

  “對了,崔大都督送你的是何物?
”常歲甯随口問。

  當日她将匣子交給喜兒後,路上忘記偷看一下了。

  “就是這個!
”阿點扭過身子面向她,如大狗狗般朝她伸出兩隻手,手背朝上。

  常歲甯這才瞧見他手腕上戴着一副玄色腕甲。

  “好看吧?
你瞧上面還有貓爪印呢!
”阿點同她炫耀道。

  常歲甯笑着點頭:“嗯,十分威武,很适合你。

  阿點擅拳,每日都要練拳,崔璟這副腕甲送的很用心。

  “有了這個,我每日能多打一套拳呢。

  “小歲安還有幾日才能回家?
我要試試他的槍法呢。

  “小阿鯉,過完了生辰,明日咱們要做些什麼啊?

  阿點抱着它的小狸奴,嘴裡說個不停。

  常歲甯:“明日是重陽,咱們要插朱萸。

  “那插好朱萸呢?

  “吃早食。

  “吃早食好,我還想吃甜粥!
那吃完甜粥呢?

  “吃完甜粥啊,我要出去一趟。
”常歲甯道。

  ……

  次日清早,常歲甯即同段氏去往了崇月長公主府。

  在長公主府外下馬車時,系着天青色披風的常歲甯懷中抱着幾枝朱萸,其葉綠而果赤,顆顆如紅豆。

  段氏則指揮着仆從們将帶來的一口大箱子擡下來:“都仔細着些……”

  看着那口箱子,常歲甯不由沉默了。

  抄家用的物什都備好了。

  段氏使人将那口裝着祭祀之物的箱子擡進了長公主府。

  長公主府的女使已提早得到了段氏今日會來祭祀的消息,此刻便将人引去了祭堂。

  段氏親自将帶來的祭品擺上一半,和往常一樣,在蒲墊上跪下叩頭。

  常歲甯跟着照做,因已不是第一遭,心情基本平穩。

  “段夫人,不知這剩下的……要如何安置?
”長公主府的女使看着箱子裡剩下的另一半祭品,出聲詢問。

  “餘下的我想擺在殿下的居院裡。
”段氏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淚,“許是近了重陽,這幾日總夢到往日和殿下呆在院中讀書的日子,便想過去看看。

  淚是真的,想挖箱子也是真的。

  但在院子裡讀書就很扯了。

  常歲甯靜靜看着她裝。

  阿效曾告訴過她,段真宜不在書堂時,手裡但凡捧着書,一律是在讀話本子,有時還會偷偷換書皮。

  段氏是經了聖冊帝準允前來祭祀的,她提議去長公主居院,女使自然也沒有阻攔的道理。

  女使在前引路,帶着段氏一行人來到了崇月的居院。

  段氏觸景生情之下,又落起了淚,将祭品擺好後,便說要在院中四處走走。

  女使便不再跟随,而是守在院外等候。

  避開了那女使,段氏眼淚一擦,拉着常歲甯繞到了居院的後牆處,低聲道:“咱們悄悄從這裡出去,在各處轉一轉,你也好瞧瞧是哪座園子……”

  看着她鬼鬼祟祟的模樣,常歲甯算是明白了,段真宜今日是做賊來了。

  她本以為段真宜會借口取回舊物,将那箱子光明正大地挖出來。

  眼下做賊倒是更好,若能瞞天過海,順利将東西帶走,便不會引起包括明後在内的任何注意。
若是事後敗露了,那也自有段真宜來負責丢人,到底東西是段真宜拿的,同她這個小輩沒有幹系。

  如此一想,實在妥當。

  常歲甯很是心安理得,畢竟此番她也算是花錢辦事。

  二人帶着一名抱着那口空箱子的仆從,偷偷從後門處熘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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