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宋揚靈别過孟昱,回到寶文閣。
遠遠就看見魏松擠眉弄眼沖她招手。
見她走得慢,魏松撩起袍角,一溜小跑跑過來。
宋揚靈笑意盈盈的:“什麼事情?
急成這樣?
”
“快跟我來。
”魏松一把拉起宋揚靈,又回頭囑咐:“動作輕點,注意儀态端方。
”
宋揚靈啧啧,扯扯袖子:“到底是要我快,還是要我端方?
”
“哎呀,這時候還說這些。
我告訴你,賢妃派人來了我們這兒。
押班爺爺正陪着說話呢。
”
宋揚靈奇到:“好好兒的,賢妃怎麼想起派人來我們這偏僻角落?
”
“自然是有緣故。
”魏松一挑眉,得意到:“說是賢妃的祖父曾經上過一個什麼論兵貼,寫得極好,極得先皇喜愛,還特意收起來了。
據說就放在咱們閣裡。
賢妃派人來傳話,說叫找出來。
送過去。
聽說要刻印呐。
”
宋揚靈笑道:“就這事,把你急成這樣?
你不趕緊去找貼,好在宮女姐姐跟前獻好,拉我做什麼?
”
魏松低頭扭手到:“你不是常在書架間逛來逛去,最愛東翻西看的。
與其我大海撈針地找,不如來問問你,可有印象?
”
宋揚靈聞言,到真的低頭沉思起來。
魏松卻管不住嘴巴,接着說:“你知道今兒來傳話的是誰?
”
見宋揚靈沒反應,他興緻絲毫不減,自顧自說到:“來的可是快雪姐姐。
你知道她吧?
賢妃跟前一等一的紅人,說是離了她,賢妃都吃不下飯的。
”
宋揚靈被他聒噪地受不了,說到:“怎麼着,難道就為着你找着書,快雪就能對你另眼相看,引薦你去賢妃那裡?
”
“這是哪裡話?
賢妃是不敢妄想的了,能結交上這樣體面的宮女姐姐就夠了。
你不知道,就那個跟我一同進宮的李小子,認了才人的管事宮女做幹姐姐,就整天在我面前抖威風,說姐姐長姐姐短的……”
魏松還在說,宋揚靈陡然想起一事,突然拽住魏松手腕,焦急地問:“你剛剛說論兵帖,是不是論齊東兵源帖?
”
他滿面笑意,拍着手到:“對,對,就是這麼個名兒。
我就知道找你準沒錯。
”
宋揚靈的臉卻垮了下來。
魏松一看奇怪,不禁問:“怎麼了?
”
“我上午剛把這帖拿給孟大哥。
”
“這可怎麼辦?
”魏松一把抓住宋揚靈,急得抓耳撓腮:“快雪可在廳裡等着哪,還說要快。
那咱們現在就去找孟大哥?
”他拉着宋揚靈就要跑。
宋揚靈卻搖搖頭:“來不及。
孟昱正在當值,不一定走得開。
就算走得開,回去再拿給咱們。
這一來一回得多長時間?
!
”
魏松一聽,頓住腳步,更加着急:“那你說怎麼辦?
”
宋揚靈仔細地回想。
那冊帖是她在一個偏僻角落無意中翻到的。
細細讀過一遍,論兵之道雖不十分高明,但對齊東地形、風土人文描述得十分精細,又有征兵時各種門門道道,甚至如何向朝廷籌措軍饷等,越看越覺得鞭辟入裡。
于是特意薦給孟昱看。
帖并不長。
她又看得細,現在回想,字字句句如在眼前。
遂盎然說道:“回閣裡,隻怕默下來這點聰明還是有的。
”
魏松一聽宋揚靈要靠自己記憶默寫,不禁有點懷疑:“當真,都記得下來?
”
不料宋揚靈卻說:“就算記不真切也沒什麼,反正沒人讀過。
誰知道裡面寫了些什麼?
”
魏松的心肝都吓得差點從腔子裡跳出來。
遂說到:“不如這樣,你先回閣裡默寫一份。
我去找孟大哥,興許來得及呢?
”
宋揚靈一想也有道理,點頭稱是。
二人分開行動。
——————
宋揚靈默出全文,不過一炷香時間。
有幾處不太确定的地方,便依着大緻意思自己稍作删改。
臨了,還不見魏松回來。
暗自思忖這樣大事若是瞞過趙恒秋顯得膽大包天。
思之再三,以奉茶的名義走到廳裡。
給趙恒秋和快雪各換了杯新茶。
趁換茶的當兒,附在趙恒秋耳便,悄聲說:“爺爺,我有要事相告。
能否出來片刻?
”
趙恒秋微一沉吟,沖快雪拱手緻意:“請稍作片刻,我有些微小事,即刻回來。
”
快雪是李賢妃帶進宮的丫鬟。
今年二十多,容長臉,杏核眼,最是平和持重,又人情練達。
此刻微微一笑,道:“押班太客氣,且請方便。
”
她方才分明見宋揚靈在趙恒秋耳邊低語,隻假作不見。
趙恒秋随着宋揚靈到得偏廳裡。
宋揚靈立刻回身斂衽福了一禮,低着頭将前因後果說完,又到:“這次是揚靈的錯,請押班責罰。
”
趙恒秋卻沒多說其他,隻叫她先把字帖拿出來一看。
幸而宋揚靈還挑了一卷舊紙,但墨迹卻色澤鮮亮,一望便知是新寫的。
“這不行。
這字迹太過明顯。
你去拿些藤黃,參在墨汁中。
”
宋揚靈依法而行,寫出來的字果然帶着些微古舊黃色,看上去,真如十數年前之物。
她運筆如飛,很快已再寫出一篇。
趙恒秋拿起一看,卻皺起眉頭,又道:“你再拿些香灰來。
”
宋揚靈不知何意,但情況緊急,又不敢多言相問。
幸而閣中多有熏香,香灰并不難尋。
她将小小一疊香灰遞給趙恒秋。
趙恒秋拿一支未動用過的毛筆,沾上香灰,輕而細緻地一一描畫一遍。
隻見墨迹光澤盡皆掩去。
宋揚靈不禁到:“這下可天衣無縫。
”
趙恒秋卻歎一聲:“還得看造化。
”
兩人忙活一通,來到廳裡時,快雪還在氣定神閑地喝茶。
見趙恒秋到,起身福禮。
趙恒秋連忙道:“不敢。
”然後示意宋揚靈呈上字帖,道:“有勞久候,隻因年長日久,閣中書冊衆多,找起來破費一番功夫。
”
“趙押班太客氣。
”快雪示意跟來的小宮女接過字帖,便向趙恒秋告辭:“隻因賢妃催得緊,不能久坐,就此别過。
”
趙恒秋虛留一句:“難道來一趟,不再坐一陣?
”說着送快雪出得閣外,又一直送到大門口。
快雪一再辭謝:“不勞遠送。
”
眼見她去得遠了。
趙恒秋臉色一變,對宋揚靈到:“此次事情就看你造化。
”
——————
快雪與小宮女一直走到長樂宮外。
早有小宮女在宮門邊扯着脖子瞭望。
遠遠看見快雪過來,就迎上去:“姐姐可來了,裡邊問了好幾遭。
”
快雪笑着進去。
隻見正廳裡坐了不少人——昭容、修儀、才人等後宮佳麗。
這些人是聽說賢妃的哥哥升遷,特意獻好道喜的。
賢妃也有意在衆人面前出風頭,想起她嫂子提過一嘴說祖父曾上兵事帖,甚得先皇看中,還特意留了一份。
這才叫快雪去寶文閣找出來,要刻印一部賞賜娘家。
也算不辱祖風。
衆妃嫔方才已經聽說這冊字帖,此刻見快雪呈了上來,皆湧過來觀看。
恭維之聲不絕于耳。
李賢妃在主座上笑得志得意滿。
“看什麼?
看得這樣有趣?
”
隻聽一道低沉雄渾的聲音傳來。
李賢妃先是側頭一望,繼而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喜不自勝,迎下來,道:“陛下怎得這時節過來?
”
衆妃嫔自覺讓出條路,但眼底蠢蠢欲動之意再明顯不過。
李賢妃得意地環視一眼,驕傲地站在陛下身側,柔聲到:“找人尋了我祖父一副兵事帖來看看。
我想着刻印一份,送給我哥哥,不堕家風的意思。
”
陛下一聽,興趣大起,到:“我也看看。
”
早有人恭敬地雙手呈上。
他展開,大略看一遍,又挑幾處地方細細看一遍,道:“果然好文章,張弛有道,詳略有度。
齊東山川風物如在眼前,針砭時弊,入木三分。
”
聽得陛下誇獎,李賢妃臉上驕矜之色更甚。
顯然已是不将衆妃嫔放在眼中。
遞給小黃門之前,陛下又掃了一眼那副字帖。
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笑意。
心中暗道那字迹雖剛勁有力,但溝劃之處,不難看出柔韌之意。
斷不是男人字迹。
若是能寫出這樣書法,又能成這樣文章的女人想來很是有趣罷。
他側頭瞄了李賢妃一眼,眼神似有無限深意。
想不到李家一門武夫,即便賢妃亦隻是略通文墨,而李老将軍身邊竟曾有過這樣剛柔并濟的紅顔知己。
他哪裡想到這副字帖是後來宋揚靈所描,隻當呈上來時便是李老将軍的紅顔知己代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