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靈!
”
嚴厲的聲音讓宋揚靈腳下一個趔趄,身子都晃了一晃。
她趕緊回頭——原來是趙爺爺。
立刻迎上去,拉住趙恒秋的袖子,笑嘻嘻的:“爺爺今兒怎麼這麼早?
”
趙恒秋故意咳嗽一聲:“那你怎麼又這麼早?
”
“我……我晨起逛逛嘛……”宋揚靈其實是去給孟昱送書。
寶文閣的書倒也不是不外借,但絕不是孟昱這樣一個皇宮侍衛能借的。
所以宋揚靈私自拿書給孟昱可以說犯了宮規。
但是這樣的錯畢竟無傷大雅。
她也沒瞞着趙恒秋。
不過畢竟是犯錯的事情,趙恒秋隻裝作不知,睜隻眼閉隻眼罷了。
要是過了明路,往後這個犯點錯,那個犯點錯,還怎麼約束其他人?
他假作生氣地敲了一下宋揚靈的頭:“你呀!
”
說完也就算了。
他縱容着宋揚靈給孟昱借書,到不全是因為對宋揚靈的偏愛。
而是對孟昱印象破号。
他見過孟昱兩次,現在想起,不禁對宋揚靈提了兩句:“觀孟昱面相,顴帶朱色,目如明星,必主他日榮華顯貴。
水土二星明顯,是有貴人扶持的征兆。
”
宋揚靈拍着手笑道:“原來爺爺還會看相!
”正想誇贊評得準,孟昱就是在八王爺幫助之下才從内侍改做侍衛。
可不有貴人扶持麼?
念頭一轉,趙恒秋就是内侍,當着他的面說這話豈不有看輕他之意?
便咽下,笑道:“可不有貴人嗎?
我呀,還有爺爺!
”言下之意暗指借書給孟昱之事。
趙恒秋笑笑:“他知道讀書上進,不甘居人下,也是好事。
”說完,朝宋揚靈打量一眼,意有所指地說一句:“不僅僅于他而言是好事,于你也是。
”
宋揚靈知道趙恒秋的意思。
他一直希望自己最後能夠擺脫奴籍,出宮,嫁入良家。
可是出了宮的宮女,哪是尋常人家敢娶的?
于是不去想這個問題,纏着趙恒秋說:“爺爺,教我看相罷。
”
“女孩兒家學這個做什麼……”
說話間已到了寶文閣。
寶文閣裡事務不多。
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把所有書籍登記在冊,分門别類放好。
可是登記的事情早已做完,書也不用一天到頭地整理。
所以宋揚靈他們幾乎無所事事。
事不多,人也就少。
趙恒秋總管事務,下面有四個内侍,兩個宮女。
另一個宮女年紀比宋揚靈還小一歲,叫落菊。
四個内侍則是趙恒秋一手□□出來的。
兩個大些的已經是入内内侍,二十來歲。
還有兩個小些的,才十三、四歲,是小黃門。
整整一個上午,各人閑磕牙一回,就打發過去。
宋揚靈跟着小黃門嚴起和魏松去拿食盒。
寶文閣的飯食好,大約是因為趙恒秋跟膳食房的内侍有交情。
不僅有菜有酒,還時常能領到各色點心。
吃過飯,宋揚靈将剛剛沒舍得吃的點心、肉都包起來,打算晚點給孟昱送去。
正收拾,一隻手突然伸過來,搶去一塊點心丢進嘴裡。
宋揚靈就聽魏松笑道:“這些可是特意為我留下的?
”
宋揚靈趕着打他的手:“誰說給你了?
”
“我知道你舍不得給我。
要給我孟大哥嘛。
”
幾個内侍裡,就屬魏松和宋揚靈關系最好。
他還曾和宋揚靈一道給孟昱送過書。
他對孟昱的感覺很奇怪,見過一兩次而已,卻很是敬重崇拜。
魏松一邊吃一邊說:“可惜我一會不得空和你一道去。
”
宋揚靈奇到:“你能有何事脫不開身?
”
“咦……”魏松語調上揚:“這叫什麼話?
”他擦擦手上碎屑,得意洋洋地道:“我可是很多事情的。
”
“說來聽聽。
”
魏松戳了宋揚靈額頭一把,道:“你成天就在閣裡待着,最遠不過去看一趟孟大哥,什麼都不知道罷?
”
“到底何事?
”
“李賢妃你知道嗎?
”
宋揚靈白他一眼,表示:“誰不知道?
可她不知道我啊。
”
“你沒發現宮裡這幾日格外熱鬧?
”魏松說完盯着宋揚靈,等她心急火燎地往下問。
果然宋揚靈一手拉着他的袖子:“然後哪?
出什麼好事啦?
”
魏松賣足關子,才興高采烈地說:“李賢妃的哥哥在邊關打了大勝仗。
升了骠騎大将軍。
陛下還要在宮裡宴請大将軍。
這幾日長樂宮裡熱鬧得很。
先是賢妃的嫂嫂來宮裡請安,後是各宮妃嫔前去恭喜。
”眉飛色舞的樣子,像是他有了喜事一樣。
宋揚靈手上的動作不禁遲緩了些。
骠騎大将軍,從一品,武将的最高官職。
她記得,皇後的父親也是骠騎大将軍。
魏松沒注意到宋揚靈若有所思的表情,湊過來,在她耳邊附言:“我還聽說,陛下一連幾日歇在長樂宮裡。
”
說完,他扯扯宋揚靈的一休:“你說,這後宮裡風頭最盛的是不是李賢妃?
”
宋揚靈不覺點點頭。
李賢妃之上有皇後和蘇德妃,可現在看來,卻是賢妃赢面最大。
賢妃的哥哥一升骠騎大将軍,在朝堂的勢力便與皇後一族不相上下。
最關鍵的是,皇後膝下無子,而李賢妃育有皇長子。
倒是蘇德妃,地位雖在二人之間,卻渾似一個擺設。
隻是,皇後豈能坐視李賢妃動搖她的地位?
宋揚靈猜,後宮必起風雲。
她對魏松說:“長樂宮裡再熱鬧,關你何事?
你可是在寶文閣當差!
”
魏松嘻嘻一笑:“這你就不懂了。
我哪能一天到晚困在閣裡?
總得四處走走,混了面熟,結點善緣。
要不是我成天各處行走,你哪能知道這許多宮中掌故?
”
“我不跟你瞎說了。
我去一趟辰渠門,要是爺爺找我,說我就來。
”
“我也就要出去。
我一會兒跟嚴起說,叫他幫你答話。
”
——————
宋揚靈拎着一個精緻小食盒,在辰渠門邊的一簇花下站着。
孟昱這個時候換班,應該不久就會路過。
她站了沒一會兒,果然看見孟昱從一頭過來。
遂拾起一塊小石子,朝孟昱的方向扔過去。
孟昱正走路,猛可見一塊石子打來。
詫異地擡頭望望,見花影之下,熟悉的臉。
不由得笑起來,快步走過去:“早晨不是剛來?
沒想到你又來一趟。
”面上笑意,仿若雲開。
宋揚靈也笑起來,敲了敲手裡的食盒:“今天點心好吃,還有一味白切雞我想着是你愛吃的,就給你送過來。
”
她在花下站得久了,頭發被花枝勾松。
孟昱叫她别動,幫她抿了抿頭發。
宋揚靈聞到他袖子裡熟悉的香味,便問:“帶的可是我繡的香囊?
”
孟昱點點頭:“自打你給我,一直帶着。
”他接過食盒,揭開一看——一半是點心,還有一半是肉。
想起宋揚靈平常愛吃甜食。
抓起一塊炙焦金華餅,直接送入她口中。
宋揚靈去寶文閣這一年多以來,二人時常見面,關系頗為親昵。
她張口吃下。
舌尖接過餅時,微微舔到孟昱的手指。
孟昱隻覺指尖掠過一點濕熱,還沾了些碎屑。
遂撿起一塊餅,一邊吃,一邊輕舔指尖幾下。
他說:“你可知道李賢妃的哥哥升了骠騎大将軍?
”
宋揚靈點點頭:“剛聽魏松說。
”
“聽說跟随他的所有人都加官進爵。
”孟昱的口氣中帶着點向往:“邊境戰事未平,此乃建功立業的時機。
我打算尋個門路,去李将軍營下。
”
宋揚靈一驚,隻覺這等大事需從長計議,便說:“即便你能離開皇宮,去到軍營。
打仗,一将功成萬骨枯。
哪是那麼容易就功成名就的?
”
“這個我也慮到。
但人生之事,哪有十拿九穩的?
我現在這個狀況,不賭一把,怎會有出頭之日?
”
“賭是一方面,還有一方面是人為。
跟随李将軍升官的大都是他的親信。
你跟他素不相識,跟他底下人也素不相識,去了就跟一個小兵沒兩樣。
他怎會無緣無故地看重你?
不得将領看重,無異于沖鋒陷陣的炮灰。
這怕是,賭得太大罷?
”
也不知為何,宋揚靈心裡騰起萬千不願,萬千不放心。
雖然她一直知道孟昱不甘于現在,也知道他想振興孟家。
不禁歎口氣,急得眉頭皺在一處,像躲焉了的花。
孟昱本要再說其他,看她面上表情,似是擔心地厲害,不禁溫柔一笑,道:“就這麼替我擔心?
”
宋揚靈鄭重地點點頭。
“你說的這一層我也想過。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能盡人事的我一定不會輕慢。
再說,你一介女流,年紀又不大,心思還挺細密。
這些你都考慮到。
要是身為兒郎,必是豪傑人物。
”
孟昱覺得跟宋揚靈相處比從前跟周婉玉相處自在也舒服得多。
大約是宋揚靈聰明,這種聰明是一種洞察世事的機敏。
他說什麼,宋揚靈都懂。
像棋逢對手一般酣暢淋漓。
逗留的時間長了,宋揚靈擔心被人看見。
便說:“這事兒,你别輕易做決定。
明兒我再來,我們再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