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趙梁毅接受孟昱提議,跟蹤羅摩馬隊以尋找西域諸國。
但考慮己方一隊二十來人也不算少,要是全跟在後面,容易洩露行蹤,便隻派一人遠遠跟着,再沿途留下記号。
大漠裡無甚遮擋之物,跟蹤不易,萬一被羅摩人發現,小命就難保了。
因此衆人很是不忿,雖不敢頂撞趙梁毅,卻私下裡沒少給孟昱臉色。
彼時孟昱後背傷勢未愈,行動多有不便,又兼之他在這隊伍裡本就不受信任,受了氣也隻得忍着。
待傷勢一好,他便主動請纓,去做跟蹤哨探之事。
跟蹤本就是輪班,趙梁毅見他已經痊愈,便一口答應。
熟料孟昱領了哨探職責後,卻并不與人換班,倒是沒日沒夜地跟蹤,将危險一力承擔。
趙梁毅拗他不過,一連讓他探了七日。
時日一長,衆人一來感他義氣,二來也不好意思,對他态度大為改觀。
不僅不似先前那般處處針對,反而真正以同袍相待。
跟蹤哨探危險之外,自是比趕路辛苦很多。
數日下來,孟昱憔悴了不少。
趙梁毅看在眼裡,在他又要出發時,卻攔住了,道:“你今日留下來休息。
”
孟昱詫異,道:“指揮使,連日跟蹤,我對羅摩人的行軍習慣頗為熟悉。
可謂熟能生巧。
”
趙梁毅卻道:“你也不是鐵打的,是人都需要休息。
再說,出來這一趟,兄弟們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說着提高聲音又道:“說白了,就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
其餘人對望一眼,一時沒說話,蓦地王琦越衆而出,道:“我等深入大漠已有數月,提着腦袋過活,自當齊心協力,以命相交。
今日我去便是。
”說完,便翻身上馬而去。
如此又行進了月餘,隊伍糧草日漸稀少。
十天半月也難得見一條河流,沒水是比缺乏糧草更讓人頭疼的問題。
那一日到王季昌哨探時,偏又丢了羅摩人的行蹤。
日落時分,他垂頭喪氣地回來,支支吾吾說:“有一段路沿途一座沙丘也沒有……我……我隻得遠遠跟着……跟着跟着……就丢了……”
孟昱一聽,立刻向趙梁毅道:“我現在去找,說不定還能摸到他們行蹤。
”一得趙梁毅允許,他即刻策馬前行。
奔波了一夜卻毫無所得,到天色微明時,隻得回去。
臨近營地時,見王季昌并未睡去,一人守在火邊,一見他,立刻跑過來。
望着王季昌迫切的眼睛,孟昱無奈地搖搖頭。
王季昌的雙眼随即暗下去。
道:“都怪我!
眼下水食缺乏,若是真的在大漠中亂撞,隻怕……”
他心中愧悔得很。
自從昨夜以來,衆人雖未說什麼,但他明白所有人無一不失望。
因為跟蹤許久,大家都推測已經接近某個國家,否則以羅摩人的糧草也難以再支撐太長時間。
偏偏到了這節骨眼,羅摩人的行蹤卻叫他給跟丢了。
真有功虧一篑的挫敗感。
孟昱見他自責得厲害,便道:“你無需太過自責。
昨夜我朝幾個方向行進了數裡,皆不見羅摩人安營紮寨的行蹤。
我猜測他們應是連夜趕路去了哪個國家。
也就是說我們離目标不遠了,大家分散着找一找,應該很快就能找到。
”
王季昌這才轉憂為喜,道:“我們這就去禀報指揮使?
”
孟昱點頭道好。
趙梁毅聽說之後,亦覺有理。
便下令衆人分四個方向去尋找,約定日落時仍回此處相見。
找了約有兩三天,一日,王季昌一對偶然發現一個騎馬外出的年輕人。
衆人一擁而上,無奈言語不通,隻得比劃着互相猜測。
那個年輕人也許是聽懂了,又也許是好奇,随着一隊人馬來到集合之處。
奈何大睿朝從未與西域諸國相通,帶的那個向導也隻會羅摩話。
幸而那年輕人懂羅摩話,與向導交談之後,得知這是一隻來自中土的商隊,曾經聽聞西域有諸多國家,因此冒險一試,來此通商。
那年輕人名叫赫裡達,正是望樓人。
二十來歲的樣子,亦曾聽聞過中土,沒想到竟然見到了活生生的中土人,加之年輕心熱,便立刻邀請他們随同前往,又一路介紹望樓風物。
據他介紹,望樓沿望湖而建。
他家住在城外,是販馬的。
還說今日已晚,他們怕是來不及進城,不如先去他家住一晚。
孟昱有心,故意問了羅摩人的情況。
不料赫裡達卻咬牙切齒道:“望樓國王年邁無能,甘受羅摩人擺布。
要我說,集結我望樓年輕男子,未嘗不能打退羅摩人。
”又說羅摩人在望樓胡作非為,看中東西從來一搶了之:“我家的馬,年年都要被搶不少。
就前幾天,他們剛有支軍隊進城,又順勢從我家牽走了二十匹馬!
”
孟昱這才放下心來。
一是了解赫裡達底細,确定他不會将己方出賣給羅摩人。
二是粗略了解望樓國情,也為日後合縱連橫奠定基礎。
這一路上他跟随向導學了點羅摩話,此刻便用半生不熟的羅摩話學望樓話。
衆人跟着赫裡達一直往北走,到太陽落山時,果然看見一大片綠洲。
顯然已經不是大漠一片黃沙的模樣。
赫裡達回頭興奮地招呼所有人:“就在前面。
”
原來所謂望樓國隻有一座城池,南臨望湖,東西北三面築有外城。
赫裡達家便在西面外城。
衆人尚未進城就已發現望樓與大睿截然不同。
外城雖也有城門,但并不十分高大。
城門以彩漆裝飾,畫着各色花紋。
進城以後,許是因為天晚,路上行人稀少。
而這裡的房子多圓頂彩漆,看上去倒是新鮮。
赫裡達家有一處寬敞的院落,前後也有幾十間廂房——看上去頗為富裕。
他父母兄弟一聽說是中土來的人,稀奇得很,因為言語不通,便滿面笑容熱情洋溢地望着諸人。
趙梁毅因見赫裡達還有三個姐妹,也像男子一般出來見客,便按照大睿風俗贈送了見面禮——金步搖和玉镯。
又給赫裡達兄弟們分别贈送了長劍。
女孩子們沒見過這等精巧細緻的首飾,好奇地拉着步搖垂下來的珍珠,滿臉新奇。
西域諸國向來有關于中土的傳說,說那裡連街道都是黃金鑄就。
此刻見趙梁毅出手闊綽,心道傳言果真不假。
便招呼衆人吃飯歇息,很是熱情。
吃過飯喝了酒,赫裡達一家人都圍坐旁邊聽趙梁毅說大睿風光。
家中下人也都聚過來,好奇地聽。
一直到深夜才散去。
席散以後,趙梁毅卻并未睡去,而是将衆人叫到屋子裡,一同商議下一步行動。
衆人很是興奮,紛紛說望樓人如此熱情,又兼對羅摩人諸多不滿,此番行動大有勝率。
趙梁毅又說:“其實望樓中有人為我方接應,但數十年不同音信,不知到底如何。
我要先找到這個人,再通過他拜會望樓國王,怕不是難事。
”
衆人還是頭一回知道這個消息,原來朝中竟在望樓也有人!
不禁更加喜氣洋洋,隻覺勝券在握。
孟昱也是喜不自勝,心道這一趟看來定能大勝而歸,衣錦還鄉。
但為保險起見,他道:“我聽赫裡達說,羅摩人的軍隊常年遊走于西域諸國,搶掠财物。
已經進城的那支羅摩隊伍不久還将開拔去前車國。
不如等他們走了,我們再入宮觐見。
彼時沒有羅摩人在成掣肘,想來談判會容易許多。
”
這一路過來,孟昱主意多,也頗有見解,已經很得趙梁毅信任。
再加之身先士卒,不懼危險,又得底下人擁護,因此他一開口,衆人皆稱好:“還是孟昱想得周全。
”
衆人因不便在赫裡達家久擾,住了兩天後欲搬去客棧。
不料赫裡達十分熱情,堅決不肯,一定要他們住下來。
趙梁毅隻得應允,還向赫裡達家買了些馬匹。
因為要等羅摩人離開,衆人等着也無事,便做出行商的樣子,整日上街查看市場行情,實則了解望樓風土人情。
趙梁毅還帶着孟昱幾人去過幾次望樓主城。
主城與外城自然不一樣。
街市繁盛,雕梁畫棟,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很有繁華氣象。
雖遜于大睿京師,但也不乏名城氣派。
時日堪堪而過,約一月後,孟昱從主城出來,走回赫裡達家。
一路腳步輕快,因為他方才在城中聽說那支羅摩軍隊已在兩日前離開。
将将行到側門時,便見王琦和張仲正倚門說話。
王琦手裡抓了一大塊羊肉,一邊吃一邊道:“天天不是羊肉就是牛肉,吃得老子體内一股邪火。
”
張仲笑道:“我聽赫裡達說,城裡有妓館的……”
王琦哼道:“出這趟門,也憋了小半年了,老子一急還真得去逛逛。
”說着,他又笑道:“哎,你說咱們這些日子辦的這些歌活物,将來回去還真能賺一筆罷?
”
“咱們回去以後,那就是加官進爵,還在乎這點銀錢?
!
”孟昱笑着接他的話。
王琦和張仲一見他來,都笑道:“赫裡達找你好一陣子了。
”
進入望樓以來,孟昱便一直學習望樓話,雖不十分精通,但也有模有樣,因此與赫裡達關系更為交好。
他卻道:“我等陣再去找他。
我剛從主城回來,聽得說羅摩人已經離開。
”
王琦和張仲俱是眼前一亮,連聲道:“走,還不去找趙爺!
”
三人興沖沖往裡走。
趙梁毅聽說之後,自是歡喜,當即決定明日一早便去主城找接應之人。
他是第二天晌午時出發的,帶了謝長天一起。
走前,二人意氣風發。
所有人也都覺得富貴官祿指日可待。
不料,這一走卻走了兩天。
音信全無。
王琦還開玩笑:“是不是招呼得太好,酒肉美人的,指揮使樂不思蜀啊?
”
當日夜裡,喧聲大作,望樓禁衛夤夜而來。
将赫裡達家院落圍得水洩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