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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生當複來歸(二)

後宮新舊錄 湜沚 3713 2024-01-31 01:07

  米黛筠覺得十分奇怪,揚靈脫去奴籍,又得官職,簡直是天大的喜事,怎麼她看上去隻是面上歡喜,隐隐卻有些郁郁寡歡。
而且越發地謹言慎行了。

  就連微霜與宋揚靈見面時,也道:“你怎麼瘦成這樣了?

  宋揚靈面色蒼白,一雙眼睛像燃盡的灰一般:“睡不着罷了。

  “還是替孟昱擔心?

  可知傷心,傷心,真正是如有人拿刀在心間最軟的地方一刀一刀地剜。
痛,而且讓人沉湎于此。
像極了隻會在幽閨自憐的怨婦。
于事無補,一無是處。

  這才體會到“哀而不傷”四個字背後悲憤而強大的克制力。

  她輕輕道:“擔心自是擔心。
不過你放心,我還好。
這世上事,再殚精竭慮,也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想孟大哥必會竭力做到他所能做的,我亦要做到我能做的。

  微霜覺得奇怪,這天長地遠的,還能做什麼?
想到便問了出來。

  “說來話長。
因陛下曾鎮守過邊關,因此對涼州頗多關注,也與涼州望族有過交往。
我官位雖低,但位置取巧,涼州雖遠,但那知州似乎對朝中消息頗為靈通。
他托王都知與我聯系過。
我亦回了禮,在公務上頗多照應。
希望将來孟大哥需要應援時,涼州知州能全力以赴。

  微霜像聽天書般,蓦地睜圓了眼睛,道:“這等事情,若叫陛下知曉,是否……”

  “你别擔心,我不是自作主張,平白弄權。
陛下雄心壯志,不僅想掃平羅摩之患,也想深入西域,因此邊關重鎮本就是他施政的重點。
就算知州不來打點,我亦會将涼州相關事務首先上呈。

  微霜對艱深曲折的朝堂事務無甚興趣,聽宋揚靈如此說,便道:“你有分寸就好。

  二人再閑話幾句,宋揚靈便道:“快到散朝時辰,我得回去候着。
改日再來望姐姐。

  微霜也不虛留,一直送到門外才轉身折返。

  宋揚靈回到季英閣,沿着九曲回廊往裡走。
經過米黛筠的屋子,見門虛掩着,猜她在屋裡,便推門進去:“這時辰,躲在屋裡做什麼?

  聲音驟然響起,吓了米黛筠一條。
隻聽啪嗒一聲,宋揚靈順勢朝地上望去,是一本書——《飛燕傳》。

  她從前在寶文閣時看到過類似的書,知道裡面大體寫男女之事。
心下一震,面上一紅,脫口而出:“哪裡來的?

  米黛筠見被撞破,也無從遮掩,便不扭捏,狡黠一笑,道:“我自有我的來處。
等我看過,借你看,也學習學習其中門道。

  宋揚靈知道她是不願說出來曆的意思,不便深究,更兼到底女兒家,對這些東西好奇之外,更覺羞澀,但又不想扭捏作态,隻道:“你先看,要真好我也看。

  米黛筠沖她眨下眼,兩個人一同笑起來。

  笑完,宋揚靈道:“我還有事,不同你閑磕牙。
”便轉身出來。

  豈料,沒走兩步,頂頭遇見兩個錦衣華服的年輕人。
大些的那個約莫十六、七歲,劍眉星目,神态頗有些倨傲。
小些的那個十四、五的樣子,神情溫順。

  雖是第一次見,宋揚靈猜測必是二皇子、三皇子無疑了,立刻斂衽行禮。

  二人雖不認識宋揚靈,但見她的服色便知有品,于是雙雙還了一禮。

  二皇子叫蔺楠,眼角眉梢頗像李賢妃。
他沖宋揚靈道:“頭回見你,你叫什麼?

  “奴婢叫宋揚靈。

  “原來是你!
”蔺楠不禁一笑。

  三皇子蔺枚卻從未聽過——他的生母是蘇德妃。
德妃身體赢弱,從不過問宮中事務,亦不沾惹是非。
因此蔺枚竟從未聽聞過之前關于宋揚靈的風波。
于是奇道:“皇兄認識?

  蔺楠搖搖頭:“雖不認識,卻久聞其名。

  蔺枚打量了宋揚靈兩眼,隻覺好看是好看些,但也未見得有其他過人之處。

  宋揚靈趕緊道:“不敢當。
”然後肅容立在一邊。

  蔺楠、蔺枚本來見她年紀與他們相仿,應該頗聊得來才是。
不想她卻如此嚴肅恭謹,自是覺得無趣。
也就不再多說。

  但驟然安靜下來,又似突兀。
蔺枚随口問道:“黛筠姐姐在裡面?

  蔺楠卻拉了他一下,才吩咐宋揚靈:“你告訴黛筠,說我們到了。
勞煩她點了好茶送來。
”說完,二人徑自去了。
從背後看去,青年皇子,步态潇灑,自有渾然天成的皇家做派。

  兩人倒都是比蔺常生得好看些。

  宋揚靈隻得回身又去找米黛筠。
黛筠聽說之後,一雙眼微微眯起,笑得像兩道月牙。
粉面含笑地在鏡前整了整發鬓,又左右看看妝容,才一陣風似的去了。

  她自去書閣中整理了昨日蔺常交代叫找出來的書。
抱在懷裡,往常理齋去。
行到約有十餘步遠時,便聽見一陣笑聲傳來。
走得兩步,通過窗戶朝裡一看,也不知二皇子說了什麼,黛筠樂不可支,而三皇子站在她旁邊,一手虛扶着,連聲道:“笑成這樣,仔細摔了。

  原來黛筠竟與二皇子、三皇子關系好到這地步。
不過仔細想來也不奇怪,黛筠在季英閣多年,想來與皇子們自是從小認識。

  她輕輕咳嗽一聲,才邁步進屋内。

  三人一見她來,心照不宣地收住,氣氛陡得安靜下來。

  宋揚靈隻覺像個突然不受歡迎的外人般,很是不好意思。
行個禮,便快步往裡走。

  還是米黛筠先反應過來,道:“揚靈,過來喝茶。

  宋揚靈轉頭,做出落落大方的樣子:“哎,我收拾了這些書就來。

  不久,蔺常散朝歸來。
便叫了蔺楠、蔺枚入裡間考校功課。
米黛筠和宋揚靈都隻在外面候命。

  隐隐聽見幾句邊關軍情、糧草之類,宋揚靈一愣,不禁又想起了孟昱。

  ——————

  話說那日夜裡,孟昱一行人正在讨論為何指揮使一去兩日未歸,牆外就傳來了喧嚷之聲。

  他們趕緊推開門,隻見院中已經站了好幾個驚慌不定的下人。
赫裡達也披着衣服從屋裡走出來。

  接着是震天的拍門聲。
牆外應有不少火把,隐隐有紅光躍動。

  衆人一時未知是吉是兇,下人已經打開了門。

  一群人湧進來,皆着铠甲,手執彎刀,而門外則是已經滿弦的弓箭,蓄勢待發。

  接着就見一個将領模樣的人大聲喊道:“捉拿中土奸細,一個也不能放過!

  孟昱心下一沉,猜想趙梁毅多半已經兇多吉少,而情勢危急,被抓住的話隻怕也難逃一死。
反而突出重圍倒有一線生機。
于是振臂高呼:“不想死的都給我沖!
”聲音高亢,表情猙獰,月光之下猶如戰神。

  這二十來人到底是軍中精銳,很快反應過來,人人抽出長劍、佩刀,長嘯一聲,便朝望樓軍撲去。

  赫裡達一家大驚之下,紛紛找地方躲閃。
唯有赫裡達卻沖上前去,用望樓話拼命解釋:“他們不是奸細,是中土來的商隊……”

  話未完,早有羽箭擦着頭皮飛過。
他父親倒是反應快,三兩步上前,一把将他拽進屋裡。

  孟昱一行人此刻已然殺紅了眼,滿頭滿臉的皿。
腳下遍布屍首,他們自己身上也是多處傷痕。
皿流出來,根本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到底寡不敵衆,地形又不利,牆外敵軍倒下一批,又來一批,源源不斷似的。
而孟昱一衆人等卻已經有力竭之迹。

  又是一輪拼殺之後,孟昱眼見同伴一人接一人被縛,知是無力回天,長嘯一聲,看中對面之人,背後卻已被長劍刺中,隻得束手就擒。

  索性那軍隊并未為難赫裡達一家,隻将孟昱一行人押走,投入監牢。

  甫進地牢大門,一股濁臭的潮濕之氣撲面而來。
接着衆人就看見謝長天坐在地上,頭埋在膝上,遍體鱗傷。
而他旁邊,一具無頭屍體,汩汩鮮皿流了一地。
看那屍體衣服,分明是趙梁毅走前所穿!

  再一看,隻見牆角處一顆人頭,目眦欲裂。

  王琦、張仲立刻反身向押解的人身上撞去,口中悲号喝罵之聲不絕,看那架勢,竟是恨不能生啖那人之肉。

  王季昌則立時紅了雙眼,向趙梁毅的屍體奔去。
然而受制于鐐铐,跑了兩步便重重摔倒在地。
堂堂七尺男兒,竟趴在地上哭了起來。

  孟昱心中亦是悲憤異常。
眼前走馬燈似的突然閃出諸多畫面,趙梁毅騎着馬來救他;他輕輕拍着赫裡達妹妹的頭,送她珠钗,還說:“這望樓衣裳挺好看,改日回去時,給我小女兒帶一套。

  現在,隻剩下一具無頭屍體。

  孟昱隻覺鼻子裡酸澀不堪,腦子更像要炸開一般。

  當日他們暢想過的加官進爵,衣錦還鄉,怎會變成這樣?

  然而可供他們悲痛的時間并不多,押解之人早抽出長鞭沒頭沒腦地打開。
衆人雙手皆被縛住,腳上又有鐐铐,竟是毫無還手之力。

  正拷打間,又有幾人推門進來。
看衣服顯然不是尋常之輩。

  為首那人低頭說了些什麼,旁邊也穿着望樓服飾的人竟用漢化喊到:“王爺說了,誰先說出你們此行目的,人手安排,還有睿朝的行軍計劃,就饒誰不死。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孟昱沉聲道:“我來!

  其餘諸人大吃一驚,不可置信地望向孟昱。

  王琦瘋了般,喝罵道:“果然是韋明德的狗腿子!
孟昱你個狗娘養的,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王季昌仍在地上,卻忘了哭,直直地盯着孟昱。
眼裡灰敗得沒有一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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