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琳琅起初是很害怕的。
她見齊瑄如此大動幹戈,又有李錦舒跳出來撐腰,還以為那賤人真看到了什麼,有确切證據。
然而,再一想,李錦舒卻說要拿她燦霞宮的人來審問。
這就好笑了。
當日行事機密,雖然都是燦霞宮裡的人,但事後,楚琳琅自是許以重利,又以嚴刑威吓。
她自是有十分把握這些人不會出賣她。
楚琳琅揚了揚眉,語調頗為輕快:“我不知齊昭容今日如此到底是何用意,你既然有疑問,盡管叫人來問清楚便是。
也省得你成天睡不着覺!
”說完,自己還笑了一下。
在場衆人聽她分明刻薄齊昭容,有人忍着,有人沒憋住露出笑意。
齊瑄轉頭瞥了楚琳琅一眼,表情頗不忿。
倒是沒有接話。
曾鞏薇坐在太後右側,此刻表情不太好看。
她着實沒想到齊瑄會借此發難。
想都不用想,齊瑄哪有那個膽子做這事,必定是為李錦舒打先鋒的。
她們在後宮明争暗鬥,然而也有默契地避開一些禁區。
比如打罵懲罰宮女之類。
因為一來這是自己宮裡的事情,二來誰還沒有點不順心拿宮人撒氣的時候?
話說回來,這楚琳琅答應得也太爽快了些。
一個試茗生前已經投靠了李錦舒,誰知還會不會有第二個試茗!
想到此,她不禁不滿地盯了楚琳琅一眼,正要出言阻攔,不想李錦舒先開口:“大家都是姐妹,當着太後的面,有什麼話不能說清楚的?
何況年節将近,問清楚才好痛痛快快過個年。
”
話已至此,曾鞏薇倒不好阻攔,隻拿眼睛看太後。
太後今年六十多,保養得當,氣色十分好。
她看着這幫宮妃七嘴八舌,面上笑盈盈,話說得比誰都好聽,實則恨不能沖上去咬兩口。
要她說,要真有什麼不順心,就上前去撓一爪子,最後比誰撓得厲害,那才叫痛快。
一個個憋着心思地鬥,她看着都累。
于是頗不耐煩道:“我打從你們這個年紀活到現在,隻想清清靜靜樂樂呵呵過日子,可不是想聽你們這些彎彎繞心思的。
”
後妃們聞言立刻矮身謝罪:“要娘娘操心,是臣妾的罪過。
”
太後擡擡手:“别做這表面功夫了,真不想我操心,就别在我跟前惹事。
既然琳琅不介意,你們就宣了人去鳳銮宮問個清楚明白。
我不過問,也不操心。
你們請了安,就去罷。
”
李錦舒本是要防着曾鞏薇偏私才故意選在太後跟前發難,不曾想太後卻輕輕巧巧避開了。
事已如此,也無計可施,隻得随着衆人退出來。
——————
待後妃們進入鳳銮宮時,燦霞宮裡二十多個人已經在正殿裡等着。
一個個屏息凝神,恭肅異常。
皇後問了一句:“人可都到齊了?
”
楚昭儀并不清楚她宮裡一共有多少人,便指了個宮女叫她回答。
那是接替試茗的醅煙。
她福了一禮,道:“近身伺候的十人,打雜的十二人,還有灑掃的二十人,并看院的六人,一共四十八人,全部在此。
”
皇後便道:“試茗出事那晚你們各自做些什麼?
從你開始,一一回答。
”
醅煙又福了一禮,材所:“一向都是試茗姐姐服侍昭儀歇息。
那日我等在外候命,試茗姐姐如往常般幫昭儀卸妝寬衣,熟料卻突然傳來昭儀叫疼之聲,然後便是喝罵,接着試茗姐姐認錯求饒。
我們進去時,昭儀正發怒,揚手打了試茗姐姐一下。
她跪在地上哭。
我等也就一起跪下了。
求了情,昭儀便說罷了。
我留下伺候昭儀,夜裡就在暖閣裡睡的。
試茗姐姐出去後的情況我就不知了。
”
下一個宮女接着說:“往常試茗姐姐是在暖閣睡的,那晚出來,便睡了醅煙姐姐的床,同我在一間屋子裡。
但是……但是奴婢因一向睡得沉,隻記得依稀聽見試茗姐姐抽泣,其他的我都不記得了。
”
中間二十個人過去,多是說一早已經歇下,并未聽見異常響動。
楚琳琅不禁得意地掃了齊瑄一眼,又擡擡眉,假意喝茶。
一直到負責門戶的小黃門說照規矩戌時就關了門,他便回房休息。
李錦舒突然問一句:“第二日一早也是你開門的?
”
那小黃門答道:“是,卯時開門,并無異常。
”
“這就奇了,若是試茗夜裡孤身一人外出,開了門她自己必然關不了。
那是誰重新關的門?
”
方才那小黃門吓得渾身直哆嗦,哭喊道:“跟小人無關啊,前日夜裡關了門,小的再未去過門邊。
”聲音尖利得幾近刺耳。
噗通一聲,醅煙突然暈倒在地。
這情勢,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李錦舒突然一拍椅子站起,對着衆人喝到:“來人!
全部拖下去!
一人頂一塊大石,跪在瓦礫上去!
一日不說,一日不給飯吃!
”
一時間求饒聲、哭喊聲、議論聲,四下而起。
吵吵嚷嚷如在鬧市。
倒是楚琳琅又着急,又心虛,吓得話都說不出來。
季昭容适時跳出來,一張臉仍是笑意盈盈,沖着李賢妃施了一禮,慢悠悠道:“賢妃息怒,畢竟這裡是鳳銮宮,如何定奪,還得由皇後決定。
”
李錦舒心知這是季婉婷點她在皇後跟前逾矩,哼一聲,隻得坐下,卻轉過頭去,一臉挑釁望着曾鞏薇:“事情分明有異,人命關天,還請皇後詳查。
”
皇後此刻也正怒氣沖沖望着李錦舒。
誰都知道試茗之死必定與楚昭儀脫不了幹系。
但是不以這等事情為攻擊手段是後妃約定俗成的默契。
她實在沒想到李錦舒竟然敢打破這一點,咄咄相逼。
稍微反應一下,她便提高聲音喝到:“來人,全部帶去皇城司獄!
”
這是最後一招。
楚琳琅靠不住,她的人也未見得靠得住。
不如全部拉去牢獄,找個機會斬草除根,省得夜長夢多。
不料人群裡突然爆發出巨大的哭聲,一個内侍跳出來,哭道:“饒命啊……小人都招。
那夜醅煙姐姐把我和王重七叫了進屋,也不知試茗吃了什麼,睡得昏昏沉沉。
昭儀就下令,下令我們把試茗擡到後院的小溪邊去……”
齊瑄趕緊道:“尼克說清楚,是昭儀下的令?
”
“是!
是!
是!
小人不敢說謊,醅煙、小人、王重七還有阮霞,都在場……”
“話說!
沒有的事!
來人,把這胡亂攀扯的下作東西給我帶出去……”楚琳琅氣得渾身發抖,一手指着那内侍,喝罵不停。
殿裡已經亂成一鍋粥。
李錦舒閑閑地理了理兇前衣裳,才道:“楚昭儀這般跳腳模樣是做什麼?
難道是想殺人滅口?
”然後話鋒一轉,對着皇後又道:“大家姐妹情深,尤其皇後更與琳琅妹妹交好,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皇後貴為一國之母,想來是比錦舒懂這些道理了。
”
曾鞏薇氣得三屍神暴跳。
她算是看明白了,今天這一切全都是李錦舒這個賤人布好的局!
楚琳琅真是窩囊廢!
一個試茗管不住!
底下這些一個兩個,全都管不住!
這盤棋輸得一子不剩!
曾鞏薇喝到:“着楚琳琅遷靜心堂,一幹涉事人等同去。
其餘人留燦霞宮。
”
楚琳琅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整個身子軟綿綿倒下去,欲哭無淚,隻反複念叨着:“皇後……陛下……臣妾是無辜的……臣妾不去靜心堂……”
李錦舒露出得勝的笑容。
楚琳琅進冷宮,那就是廢了曾鞏薇一隻臂膀。
而這,還隻是開始。
——————
楚昭儀被打入冷宮的消息不出一日便傳得沸沸揚揚。
宋揚靈是夜裡知曉的。
還是跟王傳德的小黃門閑聊時提起的。
彼時蔺常正在批閱奏章,一臉沉靜,看不出喜怒。
宋揚靈猜王傳德必定一早就告訴了蔺常。
在窗外望着燈下那半個身影。
宋揚靈不禁猜蔺常在想些什麼。
一個和他同床共枕了好些年的女人,惹上人命,被趕去冷宮,他就一點也不在意麼?
是的,蔺常确實不太在意。
他許久未曾去楚昭儀那裡,也許久未想起過要看一看她。
王傳德向他禀報這個消息時,他隻說了句:“知道了,想來皇後會再跟朕商量的。
”
他有重要得多的事情要放在心上。
蔺常擡頭正要扭動脖子,王傳德立刻上去按起了肩。
半晌,蔺常滿足地一聲長歎:“你手法一直這樣好。
”
“謝陛下誇獎。
”
蔺常想了一想,道:“即刻宣楊博進宮。
”
王傳德卻沒動,勸道:“陛下,戌時已過,這會兒宣了楊大人進宮,想必又要談到子時後。
國事雖緊要,陛下龍體更要保重。
”
蔺常呵呵一笑:“忙過這幾天,陣就歇一會。
趕緊去。
”
王傳德無奈,隻得出去叫人。
安排妥當以後,見宋揚靈幾人正在外面候命,便道:“今兒還得晚,你去一趟禦膳房,叫做點補心皿的夜宵來。
”
宋揚靈領命而去,一直等到宵夜做好,才看着人一起拿過來。
楊博已經進了宮,正面聖。
宋揚靈送宵夜進去,斷斷續續聽見幾句。
“朱哲海此人,固執又認死理,為官多年,兩袖清風,正是擔當此任的不二人選……”
……
“朕也曾領兵在外,深受樞密院之苦。
将領在外,難免許多需要因地制宜的時候,若事事等候樞密院決策,怎可能不延誤軍機?
樞密院若強大,勢必牽制将領行軍;若不強大,又隻是擺設……”蔺常皺着眉頭,不勝其煩的樣子。
“更何況其間積弊已久……”
到這裡,宋揚靈就不得不退出來了。
這個楊博,她是知道的。
大理寺卿。
大理寺主管刑訴,與樞密院八竿子打不着。
怎麼會深夜談及此?
果然到子時楊博才出宮而去。
王傳德一再催促,蔺常終于歇下。
宋揚靈一幹宮女也才得休息機會。
第二日,過了下朝時間許久也不見陛下來季英閣。
王傳德亦不曾傳話,衆人心知陛下今日是不過來了。
都松口氣,聚在一起吃東西的吃東西,閑聊天的聊天。
突然有人從閣外跑進來,沖進人堆裡,咋咋呼呼的:“楚昭儀瘋了!
”
衆人大吃一驚,連聲問怎麼回事。
那人也不賣關子,直接道:“昨兒進了靜心堂那些人,夜裡都吊死了。
楚昭儀早上一看,好幾個吊在梁上的屍首,當場就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