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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生當複來歸(十)補齊

後宮新舊錄 湜沚 3857 2024-01-31 01:07

  孟昱一把抓起挂于牆上的長劍,腳不點地往外沖。

  “多少人馬?
領兵者誰?
還有多遠?

  “約有五千人,領兵的是之前從望樓去師車的爾裡稚。
有四千人是他的兵馬,還有一千人是師車兵。
約莫再兩個時辰就能到城門下。

  “即刻疏散外城百姓,關城門。

  王琦卻支支吾吾的:“将軍……是否應當先禀報大王一聲?

  孟昱見他面色有異,奇道:“怎麼回事?
有話快說!

  “門外來了些人。
打頭的我認識,是克尹的門客。
”克尹是王室宗親,任大将軍之職,雖然承認了安士圖的王位,卻一直心向羅摩。

  孟昱腳下一頓,突然道:“你把所有人叫上,跟我一同進宮。

  ——————

  孟昱進出皇宮慣了,眼見他帶了一群人,還人人負劍,侍衛也不阻攔。
一直快到正殿時,蘇裡容才突然攔下他們,道:“煩請孟将軍稍等,大王正與大将軍商議事情……”

  不待話完,孟昱一把推開他:“腦袋都挂在刀尖下了,還跟我來這一套!
”說着,就帶人往裡沖。

  果然聽見裡面傳來克尹的聲音:“羅摩兵臨城下,大睿援兵卻遲遲不見蹤影?
大王難道要看我國子民皿灑城牆嗎?

況且羅摩人骁勇善戰,無論我國、師車還是出雲等,都曾反抗過,結果呢?
誰能保證睿朝士兵就赢得了羅摩?
睿朝山高水遠,羅摩卻近在咫尺,将來那孟昱加官進爵,一走了之,留下我們,還不是在羅摩人的鐵蹄下艱難求生?

  哐當一聲,孟昱拍門而入。
對着安士圖行一禮,突然厲聲喝道:“來人!
給我捆了這個妖言惑衆的逆賊!

  變起倉促,安士圖和克尹尚來不及反應,王琦一衆人已經擁了上去。
克尹氣急敗壞:“孟昱,你一個睿朝人,竟敢在我望樓王宮撒野!
大王……”

  “我一個睿朝人,亦知曉數十年來,羅摩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刀尖上浸滿望樓子民的鮮皿,此仇當不共戴天!
你卻奴顔媚骨,妄想屈從羅摩人換取榮華富貴,是因為千夫所指的不是你,千古罵名不用你背,是也不是?

  孟昱本就高大,眉眼之中破見厲色。
待他氣勢十足問完這幾句話,克尹隻覺一陣壓人的逼迫感。
一時竟瞠目結舌。

  安士圖聽了這話亦是心潮起伏,大為感慨。
想起羅摩在望樓的惡行,想起卑躬屈膝的屈辱,恨意一時噴湧而出。
後兩句則更是戳中他心底。
他已為君王,自然希望萬民擁戴,名垂千古。
而若能與睿朝結盟,徹底趕走羅摩人,于望樓而言,實在是不世出之偉業。
因這一番心緒變動,安士圖就沒出言阻止。

  “請大王随我一同上城樓,指揮百姓入内城躲避。

  蘇裡容已經跟進來,聽孟昱勸安士圖親上城樓,立刻阻止:“大王三思,城樓上,流矢無眼,萬一……”

  孟昱卻道:“大王,你的子民、将士全在外面,難道您要獨自留在王宮?

  安士圖一皺眉,道:“走,上城樓。

  蘇裡容歎口氣,隻得跟着他們一起出去。

  ——————

  城樓高五丈。
站于其上,可以清楚看見滿城百姓倉皇逃命。
有人正滿面不舍從家裡帶畢生積蓄,有人拖家帶口,急急奔命。
内城百姓則嘩啦啦忙着緊閉門戶。
望河邊成片的白色漁網,被風沙吹打。

  安士圖突然覺得茫然以及悲傷。
他不确定他是否真能保護這麼多人,活生生的命。

  孟昱微微低頭,面容冷峻。
安士圖站在他側邊,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算上皇宮侍衛,望樓所有士兵不過三千人。
城門有六座。
平均一座城門隻能派五百人駐守。
而羅摩軍有五千人。
這局勢,艱難到讓人隻能苦笑。
守城不比攻城。
攻城可以集中兵力攻打一處。
守城卻對任何一個門都不敢掉以輕心。

  用三千人守城,無異于煮一鍋無米之炊。

  而數十丈開外,風沙已起,羅摩人的馬蹄聲正逼近。

  ——————

  攻城戰約起于午時。
隻得慶幸的是,羅摩人并沒有大型攻城器械。
但是喊殺聲震天,孟昱甚至覺得,僅憑手中的刀,那些羅摩人也能将城牆生生剜出洞來。

  他在六座城門之間來回奔走。
羽箭漫天,嗖嗖直落,可是羅摩人絲毫不為所阻,他們從城牆底下攀爬着往上。
有人被箭射中,尖叫着從半空墜落。
更多的人湧上來。
守城的士兵不得不放下手中弓箭,拔出刀,近身纏鬥。

  安士圖早已在蘇裡容的護衛之下躲入王宮。

  王琦一臉焦灼,跟在孟昱身後,道:“将軍,守不住哇!
南門那邊已經有羅摩兵殺上來了!

  孟昱隻覺盔甲厚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摘下頭盔,扔在地上,道:“守不住也得守!
”然後果斷沖向南門。

  王琦哀歎一聲,隻得跟上前去。

  他們到南門時,果然已有十來個羅摩兵爬了上來。
地上還倒了七八個人——全是望樓士兵。
其餘二十來人包圍着那些羅摩兵,卻都不敢攻上去。

  孟昱一看心中有氣,唰地拔出長劍,孤身一人沖進去,一面揮劍,一面大喊:“是誰搶了你們的黃金?

是誰搶了你們的女人?

此刻不戰,還待何時?

  他劍法淩厲,招招直取要害。
不過片刻,已有羅摩兵倒地不起。
圍觀的望樓士兵這才蜂擁而上。

  然而南門局勢已然危險。
不得已孟昱隻得從西門、北門又調來二百人。
他沖王琦道:“這邊傷亡太重,你把王季昌叫來,能救一個是一個。

  王季昌是随行衆人中唯一懂醫理的。
他本來在北門協助張仲抵抗,聽了孟昱命令,不得不脫下盔甲,背了醫藥箱奔赴南門。

  隻見南門這邊格外慘烈。
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人,有受傷,痛到嚎哭的。
也有哭不出來,已經斷氣的。

  孟昱見了他,什麼都沒說。
隻望一眼地上傷亡之衆,就匆匆撇過頭。

  王季昌也未及多言,蹲下去一個個檢查傷口,上藥。
但是望樓士兵皆未曾見過他帶來的大睿藥物。
敷藥之後,隻覺傷口麻癢無比,一個個竟吓得求神禱告。

  孟昱正一劍戳中一個羅摩士兵。
受傷一使勁,狠狠将劍拔出來。
那人受力不均,直接向後倒去。
孟昱聽見半空中傳來驚恐的尖叫。
而殺人這件事,噴薄而腥臭的皿,已經讓他麻木。

  他回頭看一眼那些驚慌的望樓士兵。
甚至想不明白死亡已經在眼前一次次降臨,他們怎會還如此害怕。

  原來,恐懼這麼深入骨髓,難以驅逐。

  電光火石之間,他倒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三兩步沖向王季昌,問他:“帶毒藥了嗎?

  王季昌不明所以,遲疑地點了下頭:“為了……”又見孟昱臉色焦灼,便不再多說,直接道:“是有一些。

  “幫我塗在箭上!
”說着,他将一把羽箭扔給王季昌。
又順手抓住一個望樓士兵,吩咐道:“你去拿一個号角,跟在我身邊。

  王季昌隻得放下懷中士兵,道:“藥在府裡……”

  “快去!
塗好了馬上交給我!

  王季昌雖是領命而去,心中卻忍不住懷疑。
即便塗上毒藥又如何,不過讓那些羅摩人死得快一點,難看一點。
又能多殺幾個人?

  他望了一眼城外如潮水般的羅摩士兵。
突然湧上深重的無力感。
好像殺多少都是杯水車薪。

  ——————

  王季昌再見到孟昱時,城樓上堆了更多的屍體。
皿腥味像一張密集的網,将每一個人牢牢縛住。

  孟昱也受了傷,手臂被砍了一刀。
幸而他躲閃得快,傷口不深。
他嘴唇幹得起皮,頭發淩亂。
一日未曾吃喝,又在不斷殺伐,面容倦怠,全身上下是遮也遮不住的戾氣。
讓人心生畏懼。
而更讓人畏懼的是,他眼中異常的冷靜和鎮定。

  他突然躍上城樓,站在一處極為顯眼的位置。
他一揮手,身旁之人吹起了号角。
凄涼又悲壯。

  殺紅了眼的衆人手上一滞,都不由得停下來看他。

  就連羅摩将領爾裡稚亦在馬背上,擡頭望向這個注定的甕中之鼈。

  “嗖,嗖,嗖”,孟昱飛快地連射三箭。
隻見三人應聲而倒。

  他運足氣,在城樓上朗聲喊到:“我已祝禱天地,祈求我大睿神明保佑望樓。
敢犯者,必受神明詛咒!
不信,你們看那些人的屍體。

  爾裡稚本不欲相信,但是那屍體跌落之處的士兵們卻都驚叫起來。
原來中箭之人的傷口急速潰爛流水,發出腐臭。

  “這将是你們每一個人的下場!
”孟昱高喊着,再一次舉起手中弓箭。

  喊殺聲震天的戰場陡然寂靜,像一片墳場。

  羅摩人不知道哪方神明在庇佑着大睿。
但他們相信,就像安答神庇佑着羅摩一樣,一定也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在保衛睿朝。
不然他們不會有那麼豐饒的土地和柔軟的絲綢。

  那一日,太陽并不刺眼,風也不淩冽。
陳屍遍地的戰場上,恐懼讓人噤若寒蟬。
那一刻,如果真的有神靈,有神秘而強大的力量。
那麼他一定附在了孟昱身上,他箭指之處,就是死亡之所。

  爾裡稚雖然也害怕,可是他堂堂将軍,怎能在衆目睽睽之下露怯?
他正要下令再攻時,又一支羽箭破空而來。

  正中環繞他的士兵。

  身高七尺有餘的彪形大漢,陡然倒地。
揚起一陣沙塵。

  爾裡稚迅速聞到惡臭。
他氣急敗壞扒開人群,那個畫面,讓他倒退了一步。
到底的士兵面容幾度扭曲,嘴角卻仿佛帶着笑意。
兇前一大片肉已經腐爛,黃白色粘稠的水,暗到發黑的皿。
就連骨頭,也是森然發青。

  這不是詛咒是什麼?

  戰馬似乎也受到感染,不安地嘶鳴,騰空。
也不知是誰,突然發出驚恐的喊叫。
更不知是誰,第一個從軟梯上逃了下來。

  爾裡稚竭盡全力不讓他的聲音顫抖:“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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