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倏忽而過。
一晃眼,夏月已過。
早晨夜晚,涼風過處,微有寒意。
魏松跟兼聽齋來往多次。
除打點皇城司的人之外,存下了三百多貫錢。
他拿着彙通号出的票據給宋揚靈看,一手捏着單子,另一手指着上頭三百二字,一臉滿足:“還費那心思求什麼升遷?
看人眼色不說,還得低聲下氣!
”
宋揚靈正歸整書冊,踮着腳,将右邊的書插入架子上。
聽魏松如此說,嘻嘻一笑到:“有了錢又怎樣?
熬到七老八十出得宮,尋一處宅子,養上一屋的人,就算日日不重樣地作樂,能作得了幾時?
再說,那時候,你有沒有那精神都不好說。
”
魏松的臉登時垮下來。
内侍出宮不容易,大都是在動不了之後去掖庭統一養老。
也有願意出宮的,有錢還好,沒錢,隻能尋個廟宇容身。
宋揚靈接着說:“你再想想現在正得勢的都知,哪一個不是在宮外置了宅院,還娶妻納妾的?
”
内侍娶妻在大睿朝不是逾矩之事。
但不是個個都娶得上的,總得有一定身份和财力。
魏松歎了口氣,幫宋揚靈把一冊書放到最高一層架子上,才說:“也是,看來掙錢享福都得趁早啊……”
宋揚靈聞言一笑,回身從另一個架子上拿出一冊書,遞給魏松,說到:“這是才臨的。
你改日方便了帶出去。
”
魏松接了書,揣進懷裡,說:“出宮出得多了,皇城司那幫小子還以為我……”說到這,猛然打住,卻不說了。
宋揚靈好奇地盯着他,問:“以為你什麼?
”
“……”魏松臉上突然尴尬,想起前幾日出宮時,皇城司的老鄭摟着他的肩,一臉暧昧地問他:“你小子不是在外養了個小姐吧?
”說完,還瞥了一眼魏松的下身,又道:“别把你那一月幾貫錢全給搭進去!
”
這等言語自然不好在宋揚靈面前說,他隻得收住,胡扯一句:“說我外出賭錢。
”
宋揚靈笑道:“反正你從前也常做這營生,怪道别人疑心你!
”
魏松也一笑:“長天老日的,打發時間嘛。
我也不是認真喜歡賭錢,不過一有局,各宮裡都有人過來,聚在一處,也是個消遣。
更能聽到不少消息。
不然你真當我千裡眼,順風耳啊?
”
宋揚靈笑着将剩下兩本書冊拿過一邊,說到:“沒敢想過。
我閑暇時聽趙爺爺的口氣,内侍升遷不易。
我想着,你莫若先換個地方?
”
魏松驚到:“那不是要跟你們分開?
”
“換處地方當差而已,又不是再見不着面。
”
魏松突然低落,聲音也悶悶的:“總歸不像現在這般方便。
”
宋揚靈不解,魏松何以這般粘黏起來,道:“千裡搭長棚,還有不散的宴席不成?
再則,無論去哪裡,咱們總歸在這宮裡,就算想出去也沒法子。
”
魏松掃了宋揚靈一眼,從她臉上也看不出個悲喜。
神情淡淡的,還略帶點嘲諷。
當初剛來寶文閣時,他也是嫌這裡沉悶,又偏僻,一門心思往熱鬧處湊。
現在宋揚靈幫他一本正經規劃起來時,心裡偏偏又生起說不明的不舍。
倒不像往常的他了。
于是自嘲地笑笑,說到:“也是,你說哪處地方好?
”
“還能有比禦前更好的?
!
我聽說,升押班以上職位的話,須得帶禦器械五年以上。
要謀就謀個最好,最有利的!
”
魏松不禁咋舌:“可是,禦前哪裡是那麼好去的?
”
“好歹陛下也曾來過幾次。
你不是也見過禦前近侍麼?
我記得有個供奉官還誇你靈便來着。
”
魏松不禁面露得意之色,補充到:“田供奉。
”
宋揚靈繼續說:“陛下雖然有段日子來了,但是我總覺得他還會再來。
見着面就是機會,能不能搭上線就看你我的心意。
”
——————
越幾日,魏松趁寶文閣裡無甚事情,又從東郡門出宮。
時值正午,街兩邊立了不少貨郎,賣花、香粉、領抹的,正熱鬧。
他穿過人群,沿着禦街,拐過季春裡,又走了好長一段,才終于到辰州橋附近的兼聽齋。
熟門熟路地掀簾進去,卻沒看見老方,隻有兩個打雜的,正立在一起,像是閑磕牙的樣子。
一面說,一面還不時往裡待客之處打量兩眼。
魏松便咳嗽一聲。
那兩個打雜的常見魏松,立刻迎過來,笑着道:“中貴人到了。
方管事在裡面見客呢,今兒東家也在。
我先領您上去……”
話沒說完,隻見槅子後轉出三、四個人。
中間是個眼生的青年人,絡腮滿面,卻錦衣華服,飾金佩玉,一望便知身份不凡。
穿得雖然華貴,但卻不像京都之人。
魏松不免多看了兩眼。
薛泉走在前頭,頂頭看見魏松,立馬笑着吩咐:“快領中貴人進去。
”又對魏松說:“煩請稍候片刻。
”
魏松笑笑:“不急。
”
中間那人卻眼光都沒飄過來,微昂着頭,徑自出去了。
魏松進入裡間,稍坐得片刻,聽見腳步聲響,便知道是薛泉來了。
他起身相迎。
二人分賓主坐下。
老方也不叫人,自己上前倒了茶水。
薛泉結果魏松遞來的書,隻翻看了兩頁,便說:“質量是一如既往的好,也不必多說。
”便将書冊往旁邊一方,端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放下,:“今天,倒有一樁……大生意,要和中貴人說說。
”
魏松茶都不及喝,擡眼望着薛泉。
他好歹宮裡行走多年,最是精通識人眼色。
隻見薛泉一臉凝重,欲說還休,揣測必是有重大情由。
于是放下茶盞,直了直脊背,等薛泉開口。
——————
宋揚靈正和落菊收拾屋子,突然聽見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兩人回身便見初八跑着過來,剛挨着門,就說:“快!
快!
陛下來了,押班叫你們去伺候。
”
兩人趕緊整了整儀容,往外走去。
蔺常背着手站在小拱橋上,也不知在看什麼。
他前方不遠處不過是幾竿竹子。
宋揚靈見跟着蔺常的黃門都在稍遠處站立,便拉住落菊不再往前。
二人垂手侍立一旁。
過了約莫一盞茶時間,站立的黃門望見蔺常微微改了站姿,心内知道大約是站得有點久了,于是趨前說到:“今日風大,陛下當心。
”
宋揚靈那頭見黃門動了,又約莫聽得勸解之語,遂也上前,道:“茶點已備下,不知陛下可願試一點?
”
蔺常正覺得站久了想做,于是點頭說好。
見了宋揚靈,又說一句:“你來了。
我正想起一句話要問你。
”
宋揚靈趕緊前身:“奴婢不敢。
”
“這裡可有關外風物人情的書?
”
宋揚靈想了想,答道:“專門記載的書倒是沒有。
但有一本《涼州筆記》,我記得有幾篇提到了雁蕩關和玉池關。
”
蔺常的眉頭仍是皺着:“我知道,那書還是我帶回來的。
”
宋揚靈想起蔺常曾在涼州鎮守邊境,對邊關理當熟悉。
隻是今日怎麼突然問起關外來了?
想是對邊防之事有所打算。
于是笑着說:“我聽說關外是荒蠻未開化之地,也不知羅摩人怎麼代代活下來的。
”
蔺常往日與宋揚靈說話,見她一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學究模樣,沒想到對關外竟毫無所知。
又見她天真爛漫的少女面龐,一雙眼睛似閃光一般,隻覺趣緻,不禁笑到:“關外是沙漠戈壁,黃沙千裡。
”
宋揚靈不禁睜大了眼睛,似是想象不出那畫面。
蔺常又道:“不過沙漠中有湖,有河,沿水形成綠洲,人可以居住。
羅摩人雖然也在關外,但最初活動于北方草原。
這幾十年勢力發展,逐漸控制西北。
”
“西北既是黃沙遍地,羅摩人控制有何好處?
”
“聽聞西北戈壁之中也有國家,飽受羅摩侵略。
”蔺常不禁歎了口氣:“隻可惜我□□上國,竟無一人曾深入西北腹地,不知其景況究竟若何。
”
宋揚靈猜測西北既已被羅摩人控制,而羅摩又與大睿常年交戰,陛下此刻就算有心派使團前往西北,怕也是一路危險重重。
蔺常有心事,隻喝茶潤口,便宣布擺駕回文政殿。
此處是他日常起居之處,處理政務也在這裡。
右手邊過去是修遠殿——蔺常讀書之所。
寶文閣衆人全都跟在後面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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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松聽了薛泉的話,又是興奮又是激動,興沖沖入宮來。
一心記挂着要和宋揚靈好好謀劃此事。
不料快到寶文閣時,恰好撞見衆人送陛下出來。
幸而他反應快,及時刹住腳步,藏在樹後頭——他是瞞着人出宮的,要是叫押班知道了,非得問他如何擅離職守!
就是閣裡其他人知道他總外出,也不是好事。
眼看着陛下去得遠了。
衆人也都紛紛轉身走進去。
他才從樹後面出來,腦子裡又響起薛泉的話:“願出價兩千貫買一本書……”
兩千貫!
魏松的表情情不自禁又興奮起來,忙不疊朝裡走。
卻突然聽得一聲厲喝:“去哪兒了?
!
”
他吓得腳下一趔趄,差點摔倒。
側身一望,隻見趙恒秋背手立在一側,正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