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年三十,便連被禁閉的紫微宮也有幾分喜氣。
大紅燈籠高高挂,宮女太監們的臉上都樂開了花。
也許是知道豫王殿下要來拜見他們娘娘吧。
“你是第一次見我母妃,不用緊張。
除了對我,對其他人,她都還是很好的。
若因為我,她冷待你,你……也别放在心上,總歸一年也就見那麼一次不是麼?
”東方明日本是寬慰我,漸漸轉為苦笑。
從包子口中,我早知婧妃娘娘對東方明日并不親近,我噗地笑道:“你叫我不緊張,我怎麼覺得你比我還緊張呢?
”
東方明日失笑,唇角的苦澀到底是消迩了。
我是第一次見婧妃,然而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消迩了媳婦見婆婆本能的緊張。
不知道是為何。
我面前的婧妃……是個姿容如天上姣姣寂月,一笑卻也莞爾傾城的絕麗宮婦。
便是這樣的一個絕色佳人,十五年前,寵慣後宮,卻又偏執地惹怒龍顔,被禁足至今。
婧妃很美,完全看不出年齡,不識她的人更猜不到她已是四十歲的人。
如東方明日說的那樣,婧妃待他以外的人很好,完全沒有架子,其實,她待東方明日也很好,該有的母子情分都有。
噓寒問暖,言笑晏晏。
隻是,少了母子間那種皿脈相連與生俱來的親近。
她待東方明日,就仿佛一個長輩,寬容笑對親朋好友家的孩子。
而要論事無巨細,無微不至,婧妃對東方明日,還不及雲娘。
若無雲娘,或許連東方明日自己也察覺不出生母與他的隔閡,可有雲娘從旁的強烈對比,親疏立現。
我與東方明日拜過婧妃,雲娘待婧妃給了我們二人紅包。
紅包漲的鼓鼓的,裡面的銀票很豐厚。
婧妃對我莞爾笑道:“因為是新媳婦第一次上門,所以多給了些。
”
“謝母妃。
”我叩謝道。
這個稱呼……婧妃莞爾一笑,不置可否。
婧妃之後,雲娘……也給了我和東方明日紅包。
也是……鼓鼓的。
于她一個宮人而言,真的是太過豐厚。
東方明日拒絕道:“雲姨……”
“收下吧。
”婧妃卻打斷了他的話。
緊接着,紫微宮豐盛的年夜飯被宮女們一樣樣地端上來了,就開在婧妃的外寝。
雲娘邊張羅年夜飯,便與我閑話道:“王爺往年雖然吃過阖宮的年夜飯,還會在紫微宮再陪娘娘吃的。
所以紫微宮這些年都是等王爺來了再上年夜飯。
紫微宮裡的年夜飯,沒有皇後準備的阖宮宴豐盛吧?
”
我在東方明日的身邊坐了道:“阖宮宴雖然豐盛卻不知味道好不好。
帝後沒有動筷子離了席,我們便也直接趕紫薇宮的飯來了!
”
“哎呀,王爺和夫人還沒有吃過呀!
”雲娘催促道:“讓廚房裡上菜快一點。
”
紫微宮的年夜飯桌上隻坐着四個人。
婧妃,東方明日,我,還有被婧妃叫上桌的……雲娘。
年夜飯後,紫微宮裡還有許多節目:歌舞,焰火,孔明燈……
節目才進行到放焰火。
我正放的歡快,感覺身邊的東方明日失去興緻,手裡的焰火快燃到他手指,他卻沒有意識到要扔掉。
我下意識地環顧身後,婧妃娘娘,不知何時,不在了!
我問雲娘,“雲姨,娘娘呢?
”
雲娘亦有些愧疚,她憐惜望一眼東方明日,歎道:“娘娘說困了,回房歇息了。
”
其實,時辰尚早,今夜是跨年夜,合該守歲,與親生兒子,也隻有今夜可以見上一面……
因為婧妃早早回房,東方明日興緻缺缺,紫微宮年三十晚上的娛性節目沒有再進行下去。
我與東方明日離了紫微宮的紫薇殿,往偏殿采薇殿走去。
過年留宿宮中的這些日子,依舊是住采薇殿。
婧妃對他的淡漠,東方明日想是已經習慣,他除了沒有過年該有的歡慶,倒也不見傷悲難過。
正如我含冤挨了皇後杖責,他隻對我平靜問話,語間卻并不見關切一樣,其實我跟他一樣,都不慣在人委屈傷痛時出言安慰。
因為,那其實隻會令傷者更傷。
悲着更悲。
然而,我無意去觸他心事,與我行走在去采薇殿的路上,他仰望黢黑的夜空,明明年三十的晚上夜空沒有一顆星子,他眼中卻恍惚有星子般的光芒,他笑了笑道:“我雖隻去過花府一次,卻也感覺的到,你們一家人,雖然有吵有鬧,卻生活的很幸福。
”
“是嗎?
”我不否認,笑了笑道:“其實我爹,跟婧妃娘娘一樣,有時候也怪怪的。
”
他低眸望我。
我望住他,笑道:“但是,我看得出,跟我爹對我絕無惡意,關愛我的初心一樣,婧妃娘娘,對王爺,也是絕無惡意的。
”
他失笑道:“母妃對我當然沒有惡意,她是……我娘呀。
”
想到婧妃娘娘對我那聲母妃的稱呼,莞爾一笑,不置可否。
這刻我望着東方明日,也是莞爾一笑,不置可否。
“我想出恭,你等一等我。
”我與東方明日道。
跑去就在一旁的恭房,小解完洗着手的我,無意從恭房斜砌的磚頭留出的空隙往外一瞥,驚見到,斜對面,離這裡兩百米遠處,臉容哀沉無奈,伫立在那裡的東淄國皇帝,東方潛龍。
東方潛龍的身後,并無儀仗跟随,他的身後,隻跟着内監總管,莫公公。
而東方潛龍所伫立的位置,赫然是紫微宮外面的宮牆。
而那處宮牆裡面,依稀就是,紫微宮的主殿,婧妃娘娘歇的寝殿。
雪下的那樣小,東方潛龍的黑發上,卻已經薄覆了一層白雪。
無疑已在那裡伫立了很久。
明明是相思入骨,卻難改君威難測,東方潛龍龍顔上的哀沉無奈,漸漸轉為了深冷羞怒。
“走吧!
”他叫莫公公。
深夜,他穿着那身象征身份的明黃龍袍,行走在紫微宮外面長長的巷道裡。
他才四十多歲,面容保養的還很年輕,身體也是健壯如年青男子,不知為何,那一刻,他的背影看起來那樣無力而滄頹。
東方明日仍在原地等我。
“怎去了那麼久?
”他問我。
“沒什麼?
”我笑了笑。
往采薇殿行去,我回頭望了眼東方潛龍離去的方向。
有趣的母子,有趣的帝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