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去,你就去。
”蕭奕然看小艾。
小艾不情不願地應了,轉身卻走向一個聾啞嬷嬷,與她比劃着。
隻見那聾啞嬷嬷不斷地點頭,然後含笑去了。
小艾微微一笑,回轉了來。
“你呀。
”蕭奕然搖了搖頭,繞過大廳,徑去往别處。
我有求蕭奕然,自随着蕭奕然而去。
小艾卻搶在我身前,一路不時敵視于我,唯恐我搶了他的風頭一般。
……
蕭奕然徑自去往的地方,是書房。
書房占地廣闊,布置的也很奇怪。
一進書房,小艾便前去獻殷勤道:“相爺,今日刑部戶部工部兵部禮部吏部的文書我已都歸置分類,已按照您的要求整理閱覽過了,最最緊急的放在最上面,次要緊急的放中間,不太緊急的放下面。
”
蕭奕然拿起一類文書最上面那本,翻開一瞧,無語看顧小艾道:“吏部官吏三年一考核,能者重用,庸者降職。
我記得明年三月,此屆才屆滿,這就是最最緊急的文書嗎?
”
“相爺,我……”
“算了,你下去吧。
”
小艾被蕭奕然否定擯退,委屈地撅撅嘴,臨出門時,又敵視地瞪了我一眼。
小艾離去後,書房中就餘蕭奕然與我兩人。
蕭奕然在桌案前的椅子上坐下,拿了本文書開始瞧看,口上道:“給我研墨吧。
”
我雖是為與鬼嘯琴箫合奏,意圖覺醒奚玥的記憶來的相府,然而覺醒記憶一事,倒也并不急在這一時三刻。
何況蕭奕然的桌案上文書堆積如山。
他官居百官之首,政務忙碌,我自不會沒有眼力見的在此刻提什麼鬼嘯。
我給他研起墨來。
墨尚未研磨的均勻,他已蘸了兔毫筆,批閱起文書來。
墨研好,蕭奕然又吩咐道:“沏盞茶來。
”
茶好。
“揉肩。
”他又吩咐道。
隻見道完這句吩咐的他,自己也愣住了。
他的身體紋絲不動,手中原本疾書的兔毫筆也提了起來,未再下筆。
但見他沒有撤銷吩咐,我有求于他,依言去給他揉肩。
我的雙手将搭上他肩膀時,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又是那樣下意識地退避;我的雙手搭上他的肩膀時,他全身一僵;我的雙手揉起他的肩頸,他身體長久地僵滞,提起的兔毫筆尖凝聚了一滴墨汁,墨汁滴落在文書上,漆黑的一團。
濃墨污了奏章,他總算回過神來,但見他以筆尖就着奏章上的墨汁書寫勾勒,奏章上的污迹被粉飾,取而代之的是妙語批示,極好看的小篆字體。
那樣化污穢為神奇,我驚歎一笑,他亦是淡淡嗤笑,被我揉着肩,他僵硬的身體卻是因此而松軟了下來。
不再抵觸我的接觸,他坐在椅子上的身體紋絲不動,手下卻是奮筆疾書。
使喚我揉肩後,蕭奕然政務忙碌,倒不再使喚我。
我給他揉肩,瞧着他批閱文書。
這些文書都是文武百官與皇帝上奏的折子。
然而文書過多,皇帝自不太可能一樣樣閱覽批示。
每每由丞相閱覽批示後,呈于皇帝過目。
丞相一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是個美差。
譬如這些文書中,不利于丞相的彈劾,丞相完全可以壓下不上呈皇帝,甚至私下打壓貶黜政敵。
然而也是個累差。
蕭奕然下午過半時,即已在處理文書,此刻早已過了晚飯飯點,蕭奕然精神始終專注,我卻不覺瞌睡上來,打起呵欠,給他捏了兩個時辰的肩頸,我手下也是酸軟。
但看他全神貫注于奏章,偶爾皺眉,間或展顔,予以不同的批語,伏案理政的他,絲毫不覺時間流逝,肩頸這樣長久地僵化不動,是容易酸痛,何況我有求于他。
于是,我手下雖早已酸軟無力,倒也一直強撐着繼續揉捏他的肩頸。
然而手下的酸軟倒可以勉力克服,腹中饑餓卻非我所能掌控。
安靜的書房内,有咕咕的叫聲從我腹中傳出。
蕭奕然聞聲怔了怔。
他擡眼看一眼桌案上我早已點起的燭台。
“你還在給我揉肩。
”
他提起筆,皺眉道:“倒是我忘了時辰。
你去吃飯吧。
”
“你呢?
”我問道。
他閱覽奏章道:“沒空。
”
他批閱文書非常有效率,卻也不抵文書量大負荷。
桌案上的文書不過被他批閱了三分之一。
……
我自己去了飯廳吃飯。
飯廳裡,中秋佳節,晚宴豐盛。
但見小艾一人,坐無坐相地吃着飯菜。
不知是之前在書房被蕭奕然否定擯退,還是獨自飲食,頗有些了無生趣,食不下咽。
小艾主子般地享受着精美佳肴,甚至不顧蕭奕然空着肚子,我自知蕭奕然的院子裡,蕭奕然之外,這個唯一會發聲的少年有着不同尋常的地位。
我不過一個客居于此的外人,自然不會去招惹這個本來就敵視我的少年。
我在飯桌坐下,自己添飯吃起飯菜來。
小艾亦是有一筷沒一筷地吃着飯菜。
彼此無話。
中秋伏熱,想是晚宴已上桌許久,已經溫熱,我已餓久了,這溫度正好吃個狼吞虎咽。
飯足湯飽。
我另揀了幹淨的碗,添了碗米飯,端了盤沒有動過的肉炒菜蔬,欲給蕭奕然送去。
小艾嚼食嗤笑,“你打擾相爺忙公務,等下定然被他呵斥。
”小艾突然擡頭笑眯眯地看我,“也好,最好是相爺将你趕出府去。
”
我欲鬼嘯與我琴箫合奏,蕭奕然以我随他回相府為交換條件。
蕭奕然應該不會将我趕出府。
不過,打擾他忙公務,呵斥我大約是免不了的。
那個伏案奮筆疾書的身影,是我從前不知的,他嘔心瀝皿兢兢業業的另一面。
仍然是想将飯菜給他送去。
……
我将飯菜擺在書房一塊空着的桌台。
我重又過去蕭奕然的身邊,目光在桌案上一掃,有了主意道:“相爺,這缸墨已經見底了。
我拿了飯菜過來,你先吃飯吧。
我再給你研墨,等你用過飯菜,我這裡墨也就研磨好了。
”
蕭奕然愣了一愣,擱了筆,道:“也好。
”
我向跟我一起過來書房的小艾,輕輕哼笑。
小艾看着我,冷冷一笑,卻是更加敵視我。
……
我研着墨,問蕭奕然道:“每天的文書都這樣多嗎?
”
蕭奕然夾了筷菜蔬,“還好。
”他看顧搬動批閱過的文書的小艾,“東三省魚米之鄉遍布蝗災,今年國民糧食總收不到往年的三成。
各地糧倉告急牽一發而動全身。
你先将戶部的折子帶去給禁軍總領。
離明日早朝不到五個時辰,皇上應該等着閱覽。
”
小艾應聲改搬起戶部的折子離去。
小艾分不清這些奏折的輕重緩急,凡事皆被蕭奕然否定指點。
蕭奕然依舊隻允許那個字畫裡走出來一般的少年,如同那幾個聾啞人般,出入他的内院。
再一想蕭奕然與女人接觸,吻過我後的暴怒嫌惡,被我手指碰觸肩頸,初時的退避排斥……我揚唇笑起來。
蕭奕然飯畢重歸桌案,我欲繼續與他揉肩,蕭奕然轉眸看我,目光深杳若有溫情,“已經二更天了,你去洗漱休息吧。
”
我想,已至深夜,蕭奕然應該更想被等下返回相府的小艾伺候。
“相爺,那明天見。
”我彎唇笑着與他告别。
……
換了個地方不太容易入睡,昨夜我入睡的晚,翌日太陽将曬屁股了才醒。
朦胧睜眼,隻見我床邊站立着個丫鬟。
那丫鬟嬌美動人,眉眼看着卻有幾分眼熟。
昨日并不見蕭奕然住的院子裡有丫鬟。
我也沒有起疑,隻道是蕭奕然特意指派來侍候我的。
“小姐,洗臉水已經打好了。
”丫鬟嗓音極是溫軟嬌柔,然而聽在耳邊,卻不覺如沐春風,反倒有幾分奇怪。
“謝了。
”我與那丫鬟道。
我洗漱過後,那丫鬟又捧來衣裳,“小姐,這是今早相爺起床後,交代奴婢去給你買的衣服。
”
昨夜聾啞嬷嬷雖給我置備了洗澡水,可相府想來是從未有過女客之故,并未備有供女客替換的寝衣。
我身上穿的還是昨日的衣裳。
“相爺有心了。
”我道。
不知蕭奕然今日還是否昨夜那樣忙,我今日可能見到鬼嘯?
“相爺呢?
”我問道。
丫鬟依舊是讓人别扭的溫軟的嗓子,“相爺五更就離府去上朝了,還沒回府呢。
”
我微微一怔。
昨夜我入睡的晚,在卧房窗前納涼許久,見到蕭奕然的書房是三更過後,才熄的燈。
“相爺每晚就睡兩個時辰嗎?
”我皺眉問道。
“這還算好的啦。
忙起來通宵達旦也不是沒有的事。
”丫鬟嗓音嬌軟,觑着我道:“小姐很關心相爺?
小姐喜歡相爺?
”
我搖首一笑道:“相爺公務繁忙,關問一二,人之常情。
”
我解着腰帶,欲替換下身上昨日的衣物,卻感覺那丫鬟冷冷地盯起我。
瞧我更衣便瞧吧,總歸都是女人。
可是那冷冷的目光……
身為丫鬟,當不至如此無禮。
我擡起頭,與那丫鬟冷冷的目光對視。
我皺起眉,試探喚道:“小艾?
”
丫鬟打扮的小艾冷哼看我。
我看着小艾,辨識着他嬌美的容顔,他頭上的發髻,珠钗;他的鳳眸,黛眉,绛唇……以及兇前比一般女子更加雄偉的波濤……
“你是個女人?
”我問小艾。
小艾突然探手入懷,從兇前掏出兩個大蘋果,冷然看我道:“小爺才不是女人!
小爺是個男的!
”小艾又恢複了他少年的聲音。
他既是個男的。
我掩衣遮體,後退兩步,羞憤道:“你男扮女裝,在我卧房,意欲何為?
!
”
我心中既是對小艾的羞憤,亦是對蕭奕然的羞憤。
我原來隻道蕭奕然有斷袖之癖,與小艾之間不清不楚。
不曾想小艾有異裝癖好,難道說……這其實是蕭奕然的惡癖?
小艾隻是投蕭奕然所好?
我羞憤望着女裝嬌美的小艾,昨晚,蕭奕然跟他幹了什麼?
他今早起來這身打扮?
其實當今天下,貴族男子不乏有豢養男寵者,哀帝不忍攪擾董賢睡眠,以佩刀将衣袖隔斷,甚至傳為美談。
情之所向,又如何能受自己控制?
我一直以為,我并不對好男色者另眼相看。
不想如今親自遭遇,卻有些如鲠在喉,難以下咽……我望着小艾,難道是他與蕭奕然之間這樣惡俗易裝,讓我不能接受?
我不能接受,小艾更是氣憤,他冷冷看我,“相爺竟然讓我侍候你?
——你是個女的,我當然扮作丫鬟來侍候你!
”他惡意笑道。
他是因此才易裝的麼?
我心裡稍微能接受了點。
小艾冷冷看我,質問道:“相府沒有一個姬妾。
相爺身邊從來沒有女人。
相爺更從來沒有帶過女人回府,何況是住在他的院子裡!
你不僅破了相爺所有的先例,你還能進出相爺的書房,相爺甚至讓你碰觸他,給他揉捏肩頸。
你送飯進書房打擾相爺辦公,相爺不僅沒有呵斥你,還吃了你送的飯菜。
相爺是不是喜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