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在我手腕間的紅線微晃顫動,蔣太醫斷脈良久,下定論道:“夜雨姑娘身體的底子很好。
隻是随王爺沙場征戰幾年,想是風雨無阻,不太會照顧自己,因此落下了宮寒之症。
”
“宮寒?
可是什麼疑難雜症?
”東方明日緊張道。
蔣太醫回話道:“王爺切莫擔心。
宮寒隻是小症,微臣開個藥方,夜雨姑娘照着藥方調理個一年半載,便可做母親。
隻是夜雨姑娘的寒症已深,平日要注意保暖,切忌吃冰冷寒食。
”
東方明日松了一口氣,覺出自己剛才有些失态,圓話道:“夜雨跟随本王多年,所患隻是小症,本王也可安心了。
”
“王爺……”蔣太醫語音遲疑,想說什麼,又不好說的樣子。
東方明日觑着他,端茶吹了口茶霧,呷了口茶,才道:“想說什麼,就說。
”
屏風遮擋,看不見蔣太醫,但看東方明日的神情和語氣,敢情蔣太醫是當夜雨是東方明日房裡的人。
大戶人家的少爺,哪個沒有通房丫頭,何況這些皇家貴胄,夜雨又跟随東方明日多年……
蔣太醫輕咳幾聲,才回話道:“王爺讓微臣瞧過王爺,又來瞧夜雨姑娘,王爺想是急于求子。
隻是……夜雨姑娘顯然有些勞累過度,王爺還請節制。
”
東方明日觑着蔣太醫,良久才道:“還有什麼要說的?
”
蔣太醫又道:“宮寒雖是小症,但婦人中患此病的并不少見。
大年初一,雍王妃小産之日,王妃娘娘和瑞王拿了罐藥渣讓微臣辨識,微臣當日觀娘娘面色,娘娘體内的宮寒之症并不遜于夜雨姑娘。
微臣既來了豫王府,便想也替娘娘斷脈,早些下藥根治。
”
“大年初一,雍王妃小産,藥渣?
”東方明日沉吟道:“王妃和瑞王當日拿給蔣太醫辨識的藥渣,可是與雍王妃有關系?
自雍王妃出了月子,這大半年來,皇後屢屢為難雍王妃,傳言雍王妃的那個胎兒原本就保不住,蔣太醫鎮日在太醫院,想是清楚内情?
”
蔣太醫答道:“替雍王妃保胎,雍王妃落胎後替雍王妃調理身體的,一直是孫太醫。
當日王妃與瑞王拿給微臣辨識的藥渣,是不是雍王妃服用的,微臣并不敢妄斷。
隻是雍王妃出了月子後,孫太醫被帝後召見,回來太醫院的寝房中,就服毒自盡,孫家随後也被聖上尋了由頭抄家。
負責抄家的官吏,還是皇後娘娘的娘家堂兄。
”
蔣太醫回答的雖保守,然而話裡話外透露的意思,便是孫太醫一直在蒙騙帝後,勉力替柳玥那個保不住的胎兒續胎。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至于王妃暫時就不勞蔣太醫斷脈了。
王妃娘娘今年常常纏綿病榻,近來也不過剛好些,湯藥還沒停過,本王怕宮寒用藥與她現在正服用的藥相沖。
等她身體徹底愈了再說吧。
”東方明日擱了茶在桌幾上。
今年的幾個月,我先是被他禁足蘭溪院,想不通任他心裡愛戀柳玥就别出蘭溪院;再是他以傷重不治将我騙去日月殿,我對他灰心失望,自己居于蘭溪院足不出戶。
對外,東方明日則是宣稱我纏綿病榻,以規避進宮等應酬。
蔣太醫聞言道:“倒是微臣考慮不周。
王妃娘娘如今身體才剛好些,服用宮寒的湯藥确實容易沖撞身體。
王爺,這是微臣拟寫好的夜雨姑娘的藥方,煎藥方法和進服的份量也寫在上面。
微臣就先告辭了。
”
“蔣太醫請。
”流雪相送道。
……
東方明日拿了藥方,過來屏風後,交給夜雨道:“馬上去給王妃抓藥,煎藥。
”
夜雨領命告退。
一時耳房的屏風後,隻餘我與東方明日兩人,東方明日伸手過來摸我的臉,我下意識地回避。
他從我身後将我擁住,歎息問我,“玥兒,猶記得柳玥落胎那一日,柳玥挺着肚子,一次又一次地想挨近你。
你和六弟拿着藥渣去過問過蔣太醫,應已知道她腹中的胎兒已經保不住。
你知道她想害你,你為什麼沒有和我說?
”
“當日柳玥落胎你如此痛惜哀悼,你那時仍舊愛她,”我以柳玥的話回他道:“你知道,柳玥欲以腹中保不住的孩兒害我又如何?
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你會以揭穿真相,揭穿她的代價,來替我申述嗎?
你不會的!
”
他不會的。
所以,他這刻擁緊我,隻是道:“對不起。
”
“對不起,”他的下颚摩挲着我頭頂,“我以前做了許多錯事,玥兒,我保證,未來,我會用生命去守護你。
”
“可我還是更習慣自救!
”我回他道。
……
蔣太醫開的藥方子,熬的湯藥,那樣苦,他卻監督着我,迫我一滴不剩的喝下。
喝了碗溫熱的湯藥,我身上都冒汗了起來,去拿冰鎮的提子吃,他見了,奪了道:“以後不準吃冰的冷的。
收起來。
”他吩咐侍女,“屋子裡的冰盆也全部撤走。
”
“東方明日!
”我惱他。
他笑了道:“等我們生了孩子,你想吃多少都給你吃。
”
“你滿腦子除了生孩子,已經不能再裝别的什麼了嗎?
”
“我滿腦子還裝着玥兒你。
”他問我,“今天想出門嗎,我陪你。
”
這幾個月,蘭溪院外倒不再重兵把守,我也可以自由出府,但前提是他親自陪同。
既然出門也擺脫不了他,我後來也懶得出門。
今日仍然是道:“不想出去。
”
他讨好道:“今日不出門也罷了。
不過,明日是中元節。
照例得入宮。
近幾個月,你已經偶爾上街走動,我也不好再以你纏綿病榻來替你推拒。
明日,随我進宮吧。
”
又是一件無法以我的意志行事的事,推拒也沒用。
……
翌日,馬車剛進宮門,便停頓了住。
東方明日問道:“何事?
”
墨風悶聲道:“雍王妃候在馬車前。
”
東方明日道:“她候她的,你行你的。
”
“她擋了道路。
”
“你不會繞道嗎?
”
“是。
”
馬車繞道而行,柳玥的聲音從側方傳來。
“明日。
”
東方明日有一瞬的默然,然後道:“停。
”
馬車頓步。
東方明日在車廂問道:“雍王嫂何事候本王于此?
”
車外柳玥的聲音苦澀,“上半年還好,我每逢過不去的坎兒,明日你還會助我;這三個月,消息卻是怎樣也傳不進豫王府。
明明這三個月,我的處境比上半年還艱難的多。
明日……你是當真不願理我了嗎?
”
“王嫂以為呢?
”
柳玥的聲音帶着泣音,“你說過,會永遠保護我的!
”
“雍王兄乃是正宮嫡子,又是你的夫君,雍王兄自會庇蔭你。
”
“他怎麼會!
父皇母後如今都芥蒂我,他恨不能休了我!
隻不過還寄希望我想起《無憂曲》的下落罷了!
”柳玥哭出聲來。
她突然又哭聲歇止,燃起希望求恕道:“明日你提及雍王乃正宮嫡子,你是不是又在氣恨我當初嫁他?
是不是因為氣恨我,才不理我?
”
“王嫂實在想多了。
”東方明日閉目。
柳玥驚駭道:“你不氣恨我,我的處境你也袖手旁觀,難道你對我已經沒有感情了嗎?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東方明日突然睜眼道,“我對王嫂還是有感情的。
”
東方明日撩起了車簾。
我不自覺往外看去,馬車外的柳玥悲喜交加,那樣戀慕希冀的目光望着東方明日。
東方明日望着柳玥,開口道:“感謝王嫂當年不嫁之恩。
”
柳玥駭然後退,不可置信地看着東方明日,不可置信地看着東方明日身畔的我。
“你對我當真已經忘情,你已經愛上了她?
”她看着東方明日,手指着我。
東方明日放下了車簾,與墨風道:“走吧。
”
“明日——!
”柳玥哽咽叫道。
馬車啟程,東方明日道:“王嫂以後請喚我豫王弟。
”
“東方明日!
”柳玥突然翻臉,叫道:“我已快到走投無路的境地,你不怕我将我們的事抖出來嗎?
”
“随便!
”東方明日無懼道。
“明日!
”柳玥複又求肯泣喚。
宮門口長長的巷道雖然安靜,可城牆每隔段距離都有禁軍駐守,如此親切的呼喚,柳玥到底還是不敢放聲高喊,随着馬車漸漸行遠,柳玥壓抑的泣喚聲已經聽不見。
我看着東方明日,以旁觀者的語氣道:“柳玥沒敢大聲高喊你的名字,看來還是對你存有希冀。
”
東方明日皺眉看我,“玥兒,我心中已經隻有你,你信不過我嗎?
”
我看他,“你不怕她被逼到絕境,道出你們之前的私情?
”
他瞧了我一眼,“你覺得呢?
”
我判研望着他……他當真是不懼!
我了然恍悟,笑了出來道:“便是柳玥再得人心,便是你再失帝心,你父皇也不會因為一個兒媳,而虎毒食子。
柳玥與你有私情,柳玥夾在你與雍王之間,你父皇隻會舍棄柳玥,以使他的皇長子和皇三子兄友弟恭。
你可能會因此被你父皇更加厭棄,甚至重重責罰,可你不會有性命之虞。
可柳玥一個嫁進來的外人就不同了。
所以,柳玥與你有私情,從來危險的,就是柳玥,而不是你。
”
我看着他,可憐起柳玥來,“何況柳玥為帝後厭棄。
而皇城各方勢力環伺,你如今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你與柳玥之前的私情曝光,你父皇隻會更毫不猶豫舍棄柳玥,保全他兩個兒子的名聲。
你父皇甚至不會厭棄你和罰你,最多口頭斥罵你幾句。
”
他瞧了瞧我,并不否認,顯然我料的沒錯。
我望着他,嘲諷掀唇:“這就是帝王家。
”
東方明日瞧着我,指出道:“玥兒,你在可憐柳玥。
你更在訴狀我,甚至皇族的無情。
”
他閉了目,“柳玥跟你不一樣。
她并不似你般善良正義。
”
他歎了一口氣,“玥兒,我問你,柳玥杜撰你的身世,頂替你的身份,嫁進皇家,你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
我瞧着他,“柳玥想藉此身份嫁給雍王,她想做正宮皇後。
這點我已經聽她親口說了。
”我想了想,“那塊刻着玥字的玉珏,她四年前就有了,而她四年前也不過十二三歲,不可能籌謀如此久遠,有着這樣的心機,我想她背後有人指使,那個人可能是柳閣老,柳閣老可能想柳玥做了皇後後,他這個義祖父權位穩固。
”
東方明日睜眼詢問我:“就想到這些,沒有别的了?
”
我觑着他。
他失笑道:“所以,即便你天生神力,内力源源不絕,暗器使得好,武功也高,還精通奇門遁甲,八歲就上戰場的你,一輩子也就是個沖鋒陷陣的先鋒。
你做不了主帥。
”
他斂容看着我道:“我和父皇看到的是,柳玥杜撰了你的身世嫁入皇家,柳玥奚二小姐的身份傳遍雲州大陸後,東淄國皇城各方勢力環伺,各國虎視眈眈。
東淄國在經曆生死存亡的一劫,東淄國即将大亂。
有人……想動蕩東淄國!
而柳玥,便是那人的棋子。
那個人,不是想柳玥做成皇後權位穩固的柳閣老,而是别人。
——柳閣老已年逾七旬,他的夫人早已亡故,唯一的兒子也早年夭折。
一個已到天年的老者,如此抓着權利不放做什麼?
便是柳玥能做成皇後,他又能榮耀幾年?
”
“柳閣老,隻是柳玥背後那個人的幫兇。
柳閣老晚年走險,可能是有把柄落到那個人的手中。
”
“柳閣老已到天年,無妻無子,無牽無盼,這樣的人行起事來,更驚世駭俗無所畏懼,你怎麼就知道,不是柳閣老與皇族有什麼深仇大恨,欲在晚年放手一搏?
”我冷笑道。
他道:“柳閣老半年前,重金在城郊買了塊風水寶地,鎮日裡督促工匠修建墓園。
一個一心複仇,想毀滅一切的人,是不會愛惜他的墓地,浸心忙着身後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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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個正在2p的文文,《公子難惹:落逃丫鬟寵上天》,作者姑蘇涼月。
也是個新人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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