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新開的米鋪,在柳子街,淘寶大賣場的斜對巷的街角。
店鋪前燈籠高挂,依舊未打烊。
三個月,整整三個月了!
一石米都沒賣出去,這讓周林平的臉上頹色盡顯。
看着那所謂的官營赈災米鋪,周林平簡直氣得想打人!
然而看到官營二字,這發癢的手真想一巴掌抽在自己臉上,這渾水蹚得,自己犯賤啊!
“東家,打烊啊,沒有人回來買米了。
”周家鋪子的掌櫃歎了口氣。
原本指望了那赈災米鋪不長久,結果,一撐就撐了仨月,眼看着新米就要收獲了,他們這些米啊,隻能指望着秋收後交賦稅了。
周林平失策了。
他真的沒有想到,這場天災,被他活生生地搞成了周家的人禍。
柳子街埠頭的船,除了卸貨裝貨,就沒停過,也就是說,東風物流這三個月,比之前的生意更火爆!
不管赈災上邊是否虧錢,總是東風物流是賺的!
也就是說,當初的股東,或許李伯言因為赈災不賺錢,但是其餘的股東……
他開始記恨起楚禮芳來捏着拳頭,一頓爆捶桌闆。
“這個王八蛋!
”
是的,楚家之後就再也沒有撤股的動靜了,開始周林平還覺得是不是他昏了頭,然而如今看來,真正昏了頭的,是當初撤股的他們!
裡頭的周甯聽到茶盞碎裂的聲兒,急忙跑了出來。
“爹,怎……怎麼了?
”
周林平心煩意亂,閉目道:“看李伯言這态勢,是真的打算跟我們幾家米行玉石俱焚了。
”他沒見過這麼賣米的。
雖說蘇常的米價便宜,但是加上路耗、人力等等,到了永州,一石米的價格,也在一千二百文上下,現在呢?
現在隻賣八百文!
八百文!
我……
算了。
周林平長歎一口氣,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去歲十萬貫,因為撤股,化作了九百畝良田,但是這米行的生意,怕是還要再虧三萬貫……
周甯沉默片刻,說道:“現在這樣惡性競争,對誰都是無利的,要不,爹,我去和大郎說說情?
”
啪!
周林平狠着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說個錘兒!
我們周家虧一萬貫,他李伯言就得虧三十萬貫!
我看誰耗得過誰!
”
屋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聲。
周林平坐在椅子上,也無心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一大票人,拿着麻袋堵在鋪子門口,眼中跟放光似的,仿佛黑夜中的狼群。
“你……你們要幹什麼!
甯兒,快去報官!
有人搶米來了!
”
來自李家莊上的工人們,呼喊道:“掌櫃的,籴米!
”
這一聲籴米,差點讓周林平淚奔。
蒼天啊,終于有人來買他們家的米了!
米鋪的夥計從未見過如此聲勢浩大的籴米大軍,拿着升鬥,呆呆地杵在那裡。
周林平手腳麻利地上前,一個後腦拍,直接打在夥計頭上,“發鬼子呆!
賣米!
”
說着,自己也輕裝上陣,拿起升鬥,開始替這些顧客盛米。
“買多少?
”
“八鬥。
”
周林平眉開眼笑,“八鬥?
好嘞,收您六百四十文。
”
他心裡頭樂呵呵的,這些都是哪裡來的人,居然一下能買這麼多米?
老掌櫃接過升鬥,低聲問道:“東家,要不要漲價?
”
周林平眉頭一挑,道:“你瘋了!
這不是将客人往黃家、康家趕嗎?
就這個價賣,能清倉趕緊清倉!
”
周林平耳語完後,走到一個買好米,正在用麻繩紮口袋的客人身邊,笑問道:“老丈,這是買米回去吃啊?
”
“嘿,你這不是廢話,買米不會去吃,還喂豬啊!
”
周林平眉頭一皺,扯了扯嘴角,說道:“買這麼多米,你們這是發财了啊?
”
老丈背起米,嘿嘿一笑,說道:“東家心善,提前發了三個月的工錢,這才有錢買米。
”
周林平大吃一驚,問道:“誰家這麼豪氣?
提前發三個月,不怕你們跑咯?
”
“嘶,你這是什麼話,莊子上好好的,跑幹嘛?
咱們是李家作坊的工人。
”
“李家?
哪個李家?
”
“還能哪個李家?
”
周林平手上新拿來的茶盞,再一次摔在了地上。
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耳畔的買米聲,一聲聲蠶食着他的靈魂……
“爹,您沒事吧?
”
周林平放佛一瞬間蒼老是十歲似的,有氣無力地呻|吟着:“李伯言……”
“李伯言是賺錢的?
”
“李伯言是賺錢的。
”
“李伯言是賺錢的!
”
周甯眉頭一皺,“您不是說咱們家虧一萬貫,伯言就得虧三十萬貫嗎?
”
周林平手指着外邊買米的一大票人,咽了口唾沫,說道:“他們都是李家作坊的工人,李伯言發了他們三個月的工錢!
你說,他要是沒錢,會這麼幹嗎?
”
一旁的周甯臉色慘淡地看着這副景象,這米,每賣一石,他們就得虧三百文,然而不賣,虧得就是一貫,兩相比較,此時隻能兩害取其輕了。
“爹,我們該怎麼辦?
”
周林平目光呆滞,擺了擺手,道:“去,将李家那得來的九百畝田契拿來,再将咱們周家靠南面的那一千畝田契給拿來。
”
“爹,這是做甚?
”
周林平整了整衣衫,說道:“你跟大郎從小玩到大的,随我去李家莊子一趟。
”
周甯臉色一變,“咱們已經做得如此絕了,還去找不自在?
”
“商人,不就是講究利益麼?
我就不信,錢送到他嘴邊,還能不要?
”
……
……
一個時辰後,周林平樂呵呵地坐在李家的莊子上,将錦盒放在李伯言面前。
“這是做甚?
”
周林平搓着手,笑道:“田契,之前的九百畝,還有周家的一千畝地,大郎笑納。
”
“我說這是做甚?
”
周甯扯了扯嘴角,道:“大郎,你就原諒我爹吧。
之前這不是迫不得已。
現在,是來賠禮道歉了。
”
“哦,那我收下了,走吧。
”
周林平臉色一變,尴尬地笑道:“甯兒說得有些不妥當,這田契,是來入股的。
”
“入股?
周世叔莫不是忘記當初在下說的那句話了吧?
一旦退股,那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
“這……”周林平牙咬切齒地說道,“一千七百畝,還是原來的股份,你看如何?
”
李伯言呵呵一笑,看着周林平這副嘴臉,笑道:“我真不知道周世叔是有何臉面,坐在這椅子上,跟我嘻嘻哈哈的。
之前的虧,我吃過一次了,難道還讓周世叔您再陰我一次嗎?
”
“這……絕不會有下一次!
”
“老叔啊,您知道人和人的差距在哪裡嗎?
”
周林平眉頭一挑,“洗耳恭聽。
”
李伯言鳥悄地朝周林平招了招手,“低點。
”
周林平低頭哈腰。
李伯言輕聲耳語道:“做!
夢!
楚世叔懂得做事留一線,您呢,總想着趕盡殺絕。
所以啊,楚世叔能跟着吃肉,您呢,跟狗似的,吃相太難看,隻能吃人剩下的骨頭渣滓。
”
周林平臉色頓變,面如死灰地呆滞着。
過了良久,才說道:“甯兒,咱們回去。
”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周林平得意忘形了不到三個月,就被李伯言悶聲不響地打了一個巨大的耳光,到處撤股的那些商賈,都後悔不已,然而已經沒有臉再敢提入股一事,有些事,錯過了,那就是真的錯過了。
李家這艘拉起風帆的大船,他們注定是難趕上趟了。
……
周林平父子垂頭喪氣地走了,李伯言伸了個懶腰。
這個夏秋,他憋在永州,也蟄伏得夠了。
撤股、存款流失、天災人禍,這些,永州模式都抵禦住了,那麼,也該北上,去讨回老朱的願賭服輸了。
葉适跟蔡幼學喝得酩酊大醉。
李伯言扶起唱着歌,手舞足蹈的葉适,說道:“葉先生,金秋将至,咱們搞得中秋詩會,如何?
”
葉蹭叔斜視着,打了個酒嗝,道:“搞!
”
李伯言笑道:“好,就搞在橘子洲頭,你看怎樣?
”
“吼啊!
”
蔡幼學一抽搐,擡起醉眼來,“嶽麓外?
”
“對啊,蔡先生到時一同去啊。
”
“就搞詩會?
”
李伯言點頭道:“對,就搞詩會,不搞事情!
您支不支持?
”
“吼啊,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