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将至,整個荊湖南路,開始了秋收的喜悅。
這也就意味着,這段艱苦的歲月終于是度過去了。
荊湖南路,七個州,除了最南邊的道州沒有什麼太大的受災,能夠勉強對付外,其餘六州,都是靠着永州的災糧,撐過了這幾個月的災荒。
各州州官紛紛上報喜訊,這是自開國以來,救災最及時,州郡最安定的一次,各地的州官,除了拍馬屁,皇恩浩蕩之外,還将永州商賈救災做出的功績也添了上去,當然,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就自謙自謙再自謙。
這個文官明白,越是這樣寫,就越顯得自己高大上,對此,李伯言反正是全然不知。
他在五日前,已經廣發英雄帖,誠邀荊湖路各地的才子文人,齊聚橘子洲,參加劫後餘生的中秋詩會。
對此,一些自命清高的儒生嗤之以鼻,覺得此舉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商賈自我标榜的下流做派。
但是對于大多湘江才俊來說,還是值得一去的。
就算不為了李伯言,這周必大、陸放翁、趙汝愚等當時大才之人,豈可錯過讨教的機會。
更何況,永州東風的船,都停泊在各州的埠頭上,想要去的,上船就是。
各州為了答謝這幾月來受李家恩惠的百姓,紛紛将新碾的米,埋下幾個土雞蛋,送到商船之上。
他們不懂詩會,但是他們懂什麼是滴水之恩。
橘子洲上,也被拾掇過了。
開辟出了一大塊的空地,鋪上了碎石子,周邊用木樁挑着紅燈籠,格外的喜慶。
然而這一切,在嶽麓書院留些的大半學子眼中,是那麼的刺眼。
“太過分了!
這李伯言簡直太過分了!
仗着自己有錢,就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挑釁我等,先生,該當如何?
”
輔廣淡淡地看着自己的學生,竟然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多讀書,少看這些名利的東西。
”
這句話,自從晦翁從帝師的神壇上退下來後,經常挂在嘴邊。
然而卻是何其的諷刺。
哦,自己風風光光一輩子,臨老了被人打落下馬了,倒想着勸人不争名利,安心讀書了?
可笑!
諸生搖頭歎氣,雖坐在講堂之上,然而心卻飄忽不定了。
自夏秋以來,朱元晦就沒出過杉庵,整日呆在那一方天地之中,潛心著說。
陳淳、黃幹等親傳弟子,能看在眼裡,自己老師的精神頭已經差了很多。
尤其是入秋以後,這腿腳更加不利索了,走道都是要人攙扶着。
“直卿,這李伯言要搞中秋詩會,就在橘子洲頭上,你看要不要告訴老師?
”
黃幹瞅了一眼屋内,小聲道:“告不告訴還有差别嗎?
這次湖南路受災,能夠安然無恙,你又不是不知道,對于老師的打擊是有多大?
免了吧,這個李伯言要搞排場,就讓他去搞就是,咱們守好這個書院,幫着老師将著說整理完畢,就是做到本分了。
”
“嗯,那就聽你的。
我讓昭文即日起,大閉院門,外頭搞什麼,咱們都莫要去看,莫要去聽。
”
……
……
永州的船,終于朝橘子洲駛去了。
陳傅良這回也去了,他可是一千一萬個不放心啊,李伯言真的是去辦詩會的?
見鬼去吧!
這熊娃子,那是一天不鬧出動靜來,一天不肯消停的主兒。
真的是去辦事會,何必大老遠,又去将放翁、陸遊請回來?
這擺明了是在擺龍門陣。
自己不跟緊點,李伯言估計又會去嶽麓鬧出亂子來。
“議遜,你告訴老夫,真的是去辦詩會?
”陳傅良嚴肅地盯着李伯言,一副你要是不說實話,老夫就跟你急的樣子。
李伯言笑道:“陳老,您這已經問了不下十遍了,我告訴您,就搞詩會,不幹别的,連岸上,咱都不踏足,放心了吧?
”
“不拉口号?
”
“……”
陳傅良見到李伯言猶豫了,立馬說道:“原形畢露了吧。
告訴你,别想着動歪腦筋,要是敢再诋毀晦翁,我!
”
“您?
”
“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
李伯言喝了口酒,說道:“您這招,對葉先生管用,對我嘛……一般般。
”
我勒個擦,這年頭的人都是怎麼了?
跟一個年輕人耍無賴,這還有臉沒臉了。
趙汝愚走過來,說道:“君舉,你跟大郎又在說什麼?
”
“趙相公,我這是再提醒大郎,對晦翁放客氣一點,咱們立新學,并非就是跟道學抗衡,這一點上,沒有任何的利害,不能因為要立新學,就拿道學做墊背。
”
趙汝愚笑道:“君舉啊,你多慮了。
之前嶽麓文會,晦翁已經有革新理學之意了,回歸人文,也是極好的,你就放心吧。
”
“回歸人文?
什麼意思?
”
“不争功名利祿,教人向善。
”
陳傅良一愣,問道:“晦翁說的?
”
趙汝愚看向李伯言。
然而李伯言已經溜到了船尾。
朱元晦是個什麼意思,他早就知道了。
這次過來,他就像看看,這位立志死後成聖的理學集大成者,到底還能不能恬着個老臉,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出理學赢了這四個字來。
小農經濟,抵禦天災的能力實在是太過脆弱,若不是李伯言這次不斷傾銷琉璃,換來災糧,不說三個月會餓死多少人,至少亂象橫生是肯定的。
他今日敢登上橘子洲,那就是一次無聲的辯證。
新學可以救民,新學可以救大宋!
各州的船隻陸續抵達。
到了靠岸的時候,商船還得換成小舟。
李伯言眺望橘洲,燈火招展,被清理填平的橘子洲頭,宛如湘江之上的明珠。
夕陽之下,東望嶽麓群山,紅楓飒飒,一派盛世美景。
不知當年的某位成功人士,是否也像李伯言現在這樣,壯志在兇。
他是後人,又是前人。
一次陰陽巧合,遇見了大宋,遇見了這個盛世下殘破的山河。
江上泛舟之人甚多,都是因為趕赴詩會。
如此鬼斧神工的江上中秋月,誰不想在衆目睽睽下,寫出壯麗詩篇。
夕陽落幕,
卻是盛會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