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煙塵漸漸散去,孫策才背着手,慢條斯理的走進了沈家。
沈直站在前庭中,嘴巴張得大大的,兩隻眼睛瞪得溜圓,像泥胎木偶一般。
看到孫策走到面前,這才突然回過神來,頓時覺得眼睛難受之極,嘴裡也全是灰塵,一邊用力擠眼睛,一邊連吐唾沫,一時間手忙腳亂,狼狽之極。
一個年輕婦人從裡面走了出來,肚子圓滾滾的,分明有孕在身。
身後跟着一個保姆,還抱着一個孩子。
見大門被踹飛,門前站着一群全副武裝的漢子,頓時吓得停住,臉色變幻不停。
“你就是盛憲的女兒?
”孫策走了過來,打量着盛氏,又伸手在保姆懷中小兒的臉上捏了一下,那孩子原本就受了驚叫,被孫策一碰,“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休傷我兒。
”沈直突然驚醒,沖到孫策面前,張開雙臂,護住妻兒,臉漲得通紅。
孫策哼了一聲,撇了撇嘴,擡起手揮了揮,馬超走了過來,一把揪住沈直的衣領,腳下一掃。
沈直有武功,但他根本不是馬超的對手,被馬超摔倒在地,摔得頭昏眼花,半天沒能爬起來。
盛氏驚叫一聲,沖過去扶起沈直。
孫策也不理他們,背着手,徑直向中庭走去。
沈直急了,想爬起來阻攔,卻被馬超一腳踩住,動彈不得。
“你進來回話。
”孫策在中門外停住,對盛氏勾了勾手指。
“别……”沈直剛要大喊,“嗆啷”一聲,馬超長刀出鞘,架在了沈直肚子上,鋒利的刀鋒壓着沈直的脖頸,寒氣逼得沈直脖子上的汗毛根根豎起,再也發不出聲音。
“别傷我夫君。
”盛氏驚叫道。
孫策淡淡地說道:“你再啰嗦一句,你夫君就死定了。
我念你有孕在身,不想動手,你最好識相一點。
”
盛氏面色蒼白,不敢再說,抖抖簌簌地起身,看了沈直一眼,跟着孫策進了中庭。
孫策在院内轉了轉,來到堂上,施施然入座。
盛氏來到堂上,咬着唇,冷冷地看着孫策。
孫策也不理他,讓馬超把沈直拖了進來。
沈直倒地地上,月白的布衣沾滿了灰塵,再不複俊逸之氣,臉色蒼白,也不見了狂傲,隻有驚恐。
孫策雙手撫案,輕笑一聲:“你看,你其實并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無畏。
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強大,也沒有你自以為的那麼有骨氣。
”
“你……”沈直剛開口,馬超手下加了三分力氣,刀鋒壓緊,立刻讓他不敢吱聲了。
“你不要不服氣。
許貢對盛憲不利的時候,你怎麼沒站出來保護他,還要高岱為之奔走?
”
沈直的氣勢立刻弱了三分。
盛氏也垂下了眼皮,不再怒視孫策。
孫策拔出腰間的長刀,輕輕擱在案上。
“僅憑我殺掉許貢這一點,你多少也應該知道感恩吧?
我給你面子,派人來請你相見,你不去也就算了,裝什麼大公雞?
我現在想殺你就殺你,想羞辱你就羞辱你,你有反抗的能力嗎?
”
“你……你敢?
”
“我為什麼不敢?
”孫策笑道:“我現在就在羞辱你,你能奈何,咬我嗎?
”
沈直氣得渾身發抖,卻無言以對。
盛氏擡起眼皮,冷笑一聲:“孫将軍,士可殺不可辱。
如果你想殺我們夫妻,直接動手便是,何必如此大費周折,就不怕壞了自己名聲?
”
孫策擡起頭,打量着盛氏。
盛氏相貌中等偏上,此刻柳眉倒豎,雖然也緊張,卻比沈直好很多。
他笑了笑。
“夫人也不必擺出這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樣,惹惱了我,把你送到辎重營做官奴婢,你就知道什麼叫羞辱了。
面子是自己掙的,不是人給的,你夫君對我不敬在先,我禮尚往來,有何不可?
你夫君說了些什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怎麼,當時有膽說,現在沒膽認了?
”
盛氏欲言又止,側頭瞅了一眼沈直。
沈直心虛地耷拉下了腦袋。
孫策入主吳郡以來,一直很客氣,與世家相處尤其謙卑,他因為盛憲的關系,不能出仕,眼看着沈珩、沈友相繼出仕,沈友還成了孫策的心腹,代替孫策主持了戰事指揮。
既然不能出仕,索性做個名士,孫策派人來請,他就說了幾句狂話,表現一下自己的氣節,沒想到惹來了禍事,孫策直接殺上門了。
這根本不在他的計劃之中,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他以為孫策就算有怨言,也不能把他怎麼樣,沒想到孫策會這麼暴戾,直接将他家大門給踹了。
這時,陸康從外面快步走了進來。
老頭跑得氣喘籲籲,臉上全是汗。
見沈直雖然狼狽,至少還活着,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走到堂上,打量了一下盛氏,喝道:“婦道人家,又有孕在身,還不進去歇着,湊什麼熱鬧。
”
見陸康趕到,盛氏也松了一口氣。
眼下能攔得住孫策的人大概也就是陸康了。
不過一想到沈直當時出言不遜,連陸康都被他罵了,又有些羞愧。
她向陸康行了大禮,再三緻謝,到後室去了。
陸康來到沈直面前,眯着眼睛。
孫策不動聲色的揮揮手,馬超還刀入鞘,閃在一旁。
沈直如釋重負,坐了起來,卻不敢擡頭。
陸康哼了一聲,轉身來到孫策面前。
孫策直起身子,笑眯眯地看着陸康,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換作以前,陸康也許沒什麼感覺,孫策在他面前一直如此。
可是剛剛進來的時候,他已經看到殺氣騰騰的騎士,看到沈家破碎的大門,也看到沈直剛才被馬超用刀頂着脖子的模樣,相信孫策有殺沈直的準備,哪裡還會把孫策當作什麼良善之輩。
毫無疑問,孫策如此小題大作,絕不是僅僅是因為沈直出言不遜,拒絕了他的辟除——孫策甚至不知道沈直說了些什麼——孫策就是要借這件事向吳郡世家示威。
他之前做了很多讓步,吳縣世家得寸進尺,還想獲取更多的利益,孫策不肯再讓了。
沈直運氣不好,一頭撞在了孫策的刀口上。
“将軍,沈直不過是一書生,愚戆不通世務,是我舉薦失當。
将軍要怪就怪我吧,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
孫策站了起來,撣撣袖子,拿起案上的長刀,插進腰帶。
“我沒什麼事啊,我這人也不記仇,事情過了就過了。
我聽說他是你陸家的外甥?
這倒也難怪,陸家的外甥,盛憲的女婿,的确有點驕傲的資本。
”
陸康的臉龐頓時一陣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