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認為楊守文看不起你,所以才羞辱了裴巽,是嗎?
”
油潤的青瓷茶盅在手中把玩,李顯聽完了宜城公主的哭訴之後,卻顯得很平靜。
宜城公主一怔,疑惑看着李顯。
在她的記憶裡,父親是一個非常護犢子的人。
哪怕那楊守文将來會娶李裹兒,他也不會容忍對方這麼欺負自己。
可是……
李顯把茶盅放在茶船上,站起身來。
他走到書桌前,把一摞卷宗遞給了宜城公主。
“這是什麼?
”
“你看了便知道。
”
宜城公主疑惑的拿起卷宗,翻開來漫不經心掃了一眼。
說她漫不經心,倒是一點都不差。
因為她并不清楚這卷宗上寫的什麼,也不明白和她會有什麼關系。
宜城心兇不寬闊,有的時候很偏執,甚至手段也殘忍。
從她割掉了裴巽小妾的耳鼻,就可以看出一個大概的端倪。
但如果把這些抛開,宜城的人還算不錯。
她不喜歡鋪張,生活也不是那種很奢靡的人。
她很清楚,自己的父親如今正處于一個極其重要的時期,所以對外一言一行還算妥當。
可是,當宜城的目光在卷宗上掃過之後,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聖曆二年正月,裴巽以宜城之名,強奪萬年縣三千頃良田,緻使數千人流離失所。
聖曆二年六月,裴巽又在長安強占了通濟坊東南角近八百畝土地,并且在曲江坊建造了一座府邸。
長安縣曾追查此事,裴巽也是以宜城公主之命,把事情壓了下來。
在長安,裴巽建造有兩座府邸。
同時還偷偷養了幾個小妾……他為了讨一個青樓女子的歡心,在畫舫中一擲千金;他在西市強占了兩處店面,所為的是給他小妾的父母增添資産……諸如此類的記錄,整整記載了十幾頁,看得宜城公主咬牙切齒。
臉色更變得鐵青,不見半點皿色。
這些事情,有的她知道,有的卻不知道。
比如。
裴巽在西市強占的店面,她知道。
當時裴巽告訴她,之所以要這兩個店面,是為了安置他娘家的親戚。
宜城公主當時還稱贊了裴巽,甚至在強占店面的事情上。
她也出了力,派人到長安縣調解。
原來,不是為了裴巽娘家的親戚,而是為了他小妾的娘家。
宜城公主氣得抓起卷宗,刺啦就撕成了粉碎。
“裴巽,欺本宮太甚。
”
李顯則坐在茶船後,繼續把玩着茶具。
他一直在觀察宜城公主,見宜城公主這個反應,便知道那卷宗上的事情絕非編造。
閉上眼,李顯深吸一口氣。
按耐住了内心的憤怒。
他沉聲道:“至于今日在桃花峪發生的事情,嗣陳王和繼魏王都與孤呈報了。
青之在桃花峪邀請大家品茗,本為了一樁天大的好事。
可誰知道,那裴巽進了桃花峪之後,卻反複向青之發起挑釁。
他先是要青之賦詩,而後在青之賦詩之後,又說青之的詩為舊作,算不得真本事。
青之的脾氣,你應該聽說過,那容得裴巽如此挑釁?
于是。
他斥責了裴巽,并且把他趕出桃花峪,未曾說過你半句壞話。
”
“啊?
”
宜城公主,冷靜下來。
李顯的話讓她陷入了沉思……
如果隻是武延基。
她或許不會相信。
誰不知道,武延基對李仙蕙言聽計從,而李仙蕙和李裹兒更好的好像穿一條褲子?
但如果加上武延晖,那就不一樣了。
新都公主是大姐,其人低調,有些貪财。
愛好奢靡,但是和李裹兒關系一般。
由于和宜城公主一樣,新都公主也不是韋氏嫡出,二女有些同病相憐,關系極好。
同樣,武延晖雖然是武元爽的孫子,但是與武延基交情一般。
他既然這麼說了,便說明楊守文并未看不起她,而裴巽說的那些話,估計也都是假的。
“父親,這些是……”
“你不用擔心,這些是為父扣押下來的奏疏。
估計上官姑娘那裡也有記錄,但為父懇請過上官姑娘,并未把這些呈遞給你祖母。
此前,為父一直疑惑,你知不知道這些事情。
因為從奏疏中發現,你曾派人前往調解。
可是現在看來,很多事情你并不知道,是那裴巽背着你,肆意妄為。
另外,青之今日找大家,也是勸說大家不要太過張狂。
同時他給大家出了一個主意,讓幾位驸馬聯手做事,自會财源滾滾。
他雖然趕走了裴巽,但卻把你算了進來。
改日你找個信得過的人,和繼魏王他們商議一下。
若青之的這個辦法真能成功,又何苦背着罵名,做那些事情?
宜城,我知道你委屈。
但是你對那裴巽,卻過于信任,有些時候容易被他蒙蔽。
”
還有我的份兒?
宜城公主聽了李顯這番話,頓時愣住了。
“父親……”
“好了,你莫要再說了,也不必去向青之道謝。
裹兒派人回來,說不管你和她怎麼不對付,可畢竟是姐妹。
她是不會看着你欺負青之,但也不會看着你被别人欺負。
這件事,你要真想感謝,回頭去看看裹兒吧。
至于裴巽……”
李顯露出了森然之色。
他看了一眼宜城公主,突然又歎了口氣,輕聲道:“此事,你自己看着辦吧。
若你下了決心,為父會為你解決一切麻煩。
但如果你還不舍得,隻好你自己來處置。
”
宜城公主低下了頭,半晌沒有回答。
曆史上的宜城公主,被人稱作‘半面修羅’,意思是說她性情多變,難以捉摸。
特别是在她發怒的時候,可比之修羅。
她和裴巽生活了十幾年,史書中沒有記載她具體的生卒日期。
但根據推斷,她應該是死于唐隆政變之中……宜城公主死後,裴巽又娶了唐睿宗,也就是現在的相王李旦第十一女,并在開元十四年病故。
“父親,裴巽雖不堪,卻畢竟與女兒是夫妻。
女兒……父親,長安那些地産,女兒願意物歸原主。
但是……”
“好了,我明白了!
”
李顯的眼中,露出了憐惜之色。
他起身走到了宜城公主身邊,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把她的頭發揉亂。
“披頭散發,成何體統。
一會兒去梳理一下,孤的女兒不管怎樣,都要打扮的漂漂亮亮才是。
至于裴巽那邊,孤自會安排。
長安的事情,你要盡快的妥善解決,切不可留下什麼話柄。
最好,你親自前去處理……另外,你安排個貼心的人,卻找繼魏王吧。
”
“女兒明白!
”
宜城公主突然抱住了李顯那略顯臃腫的腰身,臉貼在李顯的肚子上,半晌不動。
片刻後,她深吸一口氣,松開了李顯,擦去臉上的淚水。
“父親,過兩****要去看裹兒,然後就去長安。
”
李顯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乖女,你這樣我就放心了。
”
把宜城公主送走,李顯臉上的笑容漸漸隐去。
宜城公主仍念着夫妻感情,可是卻不代表李顯會容忍。
他對家人的愛護,已經到了偏執的地步。
這個裴巽實在太猖狂,簡直是不可饒恕。
想到這裡,李顯的眼中閃過一抹冷意。
“錢豬兒。
”
“奴婢在。
”
從長廊的陰影中,走出一個内侍。
這内侍名叫錢豬兒,也是跟随李顯多年的老人。
當年李顯登基,他就跟随李顯。
後來李顯被貶為廬陵王,錢豬兒也沒有離開過。
武當山下李顯遭遇刺殺,錢豬兒為保護李顯,瞎了一隻眼睛,斷了一條胳膊。
可是他的命大,最終活了下來。
李顯念及他的忠義,讓他跟随左右,也是他的心腹。
“派人去桃花峪,告訴召機長老。
就說孤不想再看到那裴巽肆意妄為,但是也不想他死……讓他想辦法,幫我解決。
”
“奴婢,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