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庚一聲不吭。
楊可發勸了呼延庚半天,也動了火氣:“呼虞侯,是我不該策動追擊,日後我自會與呼延提轄抵命,隻是當下要緊的,我們要分散去找援兵。
”
“楊制使有什麼計較?
”
“呼延虞侯,也不知幾路援軍到了哪裡,我們還是分作兩路,我往西去,你向東,誰遇到援兵便引去救太原。
”
“好,我自帶我的人走。
”呼延庚少年心性,他自幼由呼延黑服侍,被魂穿後,也是呼延黑随待左右,可說是他最親近之人。
這次因為楊可發的建議而陣亡,他也不願與楊可發多說話。
跟着出城的十餘騎中其中有六騎是呼延庚從家中帶來的家将和親兵,他們都跟着呼延庚向東尋找援兵。
隻是千裡太行山,援兵到底在哪裡呢?
呼延庚等人悄悄轉出山來,順着山路,一路走一路打聽,第二天之後,到了一處山坳,山坳中顯然發生過劇戰,樹木被火燒過,損壞的甲杖器械扔得到處都是,有幾十具宋軍的屍骨,七八具金兵的。
屍體的衣甲都被人收走了。
“少兄,這是河北禁軍的護背旗。
”丘穆陵仲廉說道。
呼延庚仍舊把他們當作兄弟,但自打錄了呼延家的名冊之後,丘穆陵仲廉等人都謹守主仆之道,稱呼延庚為兄。
“李綱相公和小種經略從東面來,帶了河北禁軍不奇怪。
”
丘穆陵仲廉的家訓是“諸葛一生唯謹慎”,他仔細觀察周邊的馬蹄印:“不像是大隊人馬,倒似一小隊被人追殺到此。
”
他們草草将宋軍的屍骨收攏到一個坑裡,然後用一棵枯樹蓋住。
在太原城中大家見慣了死人,呼延庚心中沒什麼波瀾。
衆人繼續前行,不久就到了一處村落。
村中沒有人煙,各家門戶緊閉。
“仲廉,去看看,弄點東西吃。
”
衆人牽着馬進了村子,村子裡靜悄悄的,丘穆陵仲廉走到一間屋子前,敲了敲門,屋裡沒人答應,門跐溜一聲打開了,原來沒拴上。
丘穆陵仲廉把刀拔了出來,警惕的走進屋子,搜尋了一陣,沒有發現人。
屋角已經結起了蛛網。
衆人碰頭,居然全村都找不到一個人。
“先找間屋子歇歇,再抓點野物來吃。
”太原被圍整整十個月,呼延庚等人都吃過老鼠和樹皮,城中老弱已經讓他們自行餓死以節省糧食,隐恻之心對呼延庚來說似乎已經是奢侈品了。
運氣不錯,步鹿孤樂平打來了兩隻兔子,烤兔肉和着榆錢葉,比老鼠好吃多了。
兔骨頭被扔在門角處,呼延庚在主人家的床上倒頭便睡。
太原城破,青面獠牙的金兵沖進了城裡,抓起城裡的小孩子便咬了起來,小孩子尖利的叫着……
呼延庚被這叫聲吵醒,他一把抓起手邊銀锏,問:“敵襲?
”
“少兄,抓到個孩子。
”
呼延庚看着眼前的男孩兒,臉上的塵土将五官都快蓋住了,看不出年歲。
從身高看,也就八九歲。
呼延庚遞給他一把榆錢葉兒:“吃吧。
”
孩子抓起榆錢葉兒,大口吃了起來。
等他精神上放松了,呼延庚很快問明了原委:村子中的人都被金兵抓走做了奴隸,這小孩兒當時躲在溝渠下面,沒被金兵發現。
他一直在村子附近遊蕩着,靠掏鳥窩,挖土撥鼠為生。
呼延庚烤兔肉時生了火,他便跑回村子看是否父母回來了,一下子被哨兵抓住。
女真完顔等部當時仍屬奴隸社會,抓到的俘虜和捕獲的居民,便都是部落的奴隸。
“最近附近可有朝廷的兵馬路過?
”
小孩搖搖頭,他不明白什麼意思。
“你知道父母被女真人,就是光頭留辮子的,抓到哪去了嗎?
”
“知道,給山外的大營運東西。
”
呼延庚心下了然,看來村子的人,都被金兵抓走做了長夫。
“帶我們去救你爹娘好不好?
”
“少兄,不可。
”普六茹伯盛叫道,“我等有大事在身。
”
“這麼找,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援兵,村民被抓了做長夫,金兵的内情總能看到一些。
”
根據小孩兒的消息,每天都會有幾個車隊,從山道經過,村民們就在車隊中。
“看來是從榆次向金營運糧食的車隊。
”
衆人默默等着,直到當天晌午,一隊獨輪車晃晃悠悠的近了。
金軍入寇,将周邊的騾馬都收入營中,長夫隻能靠人力推車。
長夫約有百人,幾個監工跑前跑後,用鞭子督促着衆人。
押運的金兵約有二十餘人,為首的騎着馬,悠然自得。
“金賊也太不小心。
”
“那又如何,數十萬援軍盡敗,金賊也想不到有我們這一隊人敢來摸老虎屁股。
二十個金賊,足夠吓唬小股盜賊和流民。
”
“諸葛一生唯謹慎,是有道理的。
”邱穆陵仲廉歎道
待金軍慢慢近了,呼延庚率先射出一箭,弓弦聲就是信号,衆人都松開了手中弓弦。
一陣亂箭,呼延庚兩發兩中,丘穆陵仲廉三發三中,步鹿孤樂平七發五中,其餘親兵也各有斬獲,随後衆人催馬沖鋒,直撲剩下的金兵。
為首的金兵頭目聽見弓弦響就跳下馬,算是躲過一劫,見到敵人沖鋒,他跳上馬就跑,迎面轉出普六茹伯盛,他專門負責劫殺漏網的。
步鹿孤樂平叫道:“且住,我的。
”
話音未落,普六茹伯盛已經将人刺下馬來。
呼延庚等人将村民們攔下,步鹿孤樂平用匕首将監工一個個的割喉,然後向着村民們晃了晃手中的皿淋淋的匕首:“各位鄉親細思量,要給金賊做狗,就是這等下場。
”
村民吓得紛紛跪倒:“我等是被金賊強作長夫……”
丘穆陵仲廉一把将步鹿孤樂平推開去:“各位鄉親,你們誰知道朝廷大軍的情形。
”
村民們面面相觑,卻都不做聲。
“告訴我們朝廷的消息,這些糧食你們都帶走,躲到山裡去吧,不要再回村子了。
”
還是無人答應。
呼延庚叫道:“昨日俺們在村子裡找到一個孩子。
”
孩子?
其中有幾個村民身體前傾,想要張口詢問,卻又不敢。
“那孩子想是好幾個月都沒見着爹娘,每日抓取土撥鼠為生。
”
這時,就有一個壯年漢子站起來:“他在哪裡?
”
“此處喚作殺熊嶺,數月之前,朝廷和金賊在此有一場大戰。
”終于有膽大的村民開口作答。
呼延庚等人勉強将多次援軍的信息拼湊起來,得到了最壞的結論:宋朝的援軍全軍覆沒了。
折可求小敗後已經折返府州,劉光世敵前轉進,不知去哪兒了。
小種經略相公在榆次西北面中伏,殺熊嶺上五萬大軍星散,小種經略相公為完顔活女所殺,姚古等十萬人兵潰三十裡,李綱的二十萬援軍也被各個擊破,返回河北的十不存一。
三波援軍,總計四十萬人馬,就這麼完了?
呼延庚完全不能相信,金兵一共才多少人?
其中一半還在圍太原。
但殺熊嶺的戰場曆曆在目,宋兵的盔甲已經被金人收走,但殘破的号旗,遍地的屍首,都說明村民沒有虛言。
丘穆陵仲廉道:“少兄,目下隻能到朝廷去請援兵了。
”
呼延庚冷笑:“朝廷隻怕自顧不暇了。
”他仍舊保留着穿越的記憶,知道在太原城破的同一年,汴梁被圍,第二年失陷。
“回延州府去請援兵呢?
”歩鹿孤樂平提出了另一種設想,雖然達不到像折家一樣世鎮府州的程度,但在延州,呼延家拉出五十家将,三百親衛,調動一将西軍困難不大。
“算上民夫也到不了一萬人,濟得甚事,何況一去一回,十日之期早已過了。
四十萬大軍潰敗,周圍定有散兵遊勇,我等可将他們收攏起來,看能否做些事情。
”
“少兄,休言十日之期,就算我等十日之内收攏幾千散兵,也解不了太原之圍,還是早些回到延州府,将這裡的情形報給老太尉。
”
呼延庚心中一動:他還記得大緻的曆史走向,如果借此機會,讓家中聯絡折家、種家等西軍将門,早作準備,未必不能保住陝西。
可他轉念想到富平之戰時張浚對西軍疑心重重的樣子,以及富平之戰的後果,立刻心灰意冷了。
于是他說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就算不能打破圍城,也要守在邊上,待城破之際盡量搶些百姓的性命。
”呼延庚記得太原城破,金兵屠城的“曆史”。
既然這下說定,呼延庚便問村民:“可知道朝廷的潰兵有跑去哪裡?
”
“這卻是不知了。
”
這時,有一個老頭身子往前一探,又縮了回去。
“老丈,敢問有什麼見教?
”
“有好幾百人往東去了。
真的去哪我也不知道。
”
“往東,那是去了隆德府?
”呼延庚将一塊銀錠敲開,用散碎銀子打賞了村民,随後和家将們商議,“隆德府設有昭義軍,能借來援軍也說不定。
”
衆人打馬往東走,太行山中本就荒涼,又逢兵亂,一路都沒有人煙。
一行人夜間休息,将歇馬力,白天打馬飛奔,兩日後到了一處高山面前。
天色将晚,衆人尋了一個寨子。
一個小小的塢壁,背靠着山勢。
前面有些耕地,農戶們正是收工的時候了,呼兒喚女的朝寨子裡走去。
當時大宋也是人心未失,呼延庚亮明身份,又将呼延家的将旗遞進去,這寨子就打開寨門,将幾個人迎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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