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淵部向六安進發的同一天,七月十二日,杜充和劉光世,也同時向壽州出師了。
劉光世是最東邊的一路,沿着合寨鎮、夏塘鎮、史源鎮,幾乎是一條直線,直奔壽州州城下蔡。
與往西走不同,這個方向上連着幾天天氣晴好,太陽也不是太熱,天上飄着朵朵白雲,将日光遮住不少,雖然少不了夏天的悶熱,但穿透白雲和原野而來的陣陣涼風,原野上鳴叫的野雀,漫無規律綻放着的野花,都在展現着淮南大地上的勃勃生氣。
與王淵一樣,劉光世也選擇了坐轎。
劉光世懷着一種十分惬意的心情坐在由涼席遮蔽起來的大轎裡。
他好似沒有意識到是在行軍,是踏入鐵與皿的肆掠而與死神打交道。
劉光世将之視為一種大規模的遊獵,是一次安逸的,旱澇保收的春遊踏青。
這次軍事行動最困難的部分——擋住粘罕的主力,已經交給王淵這個逃跑名将,這次他是主将,他若逃跑,還能怎麼推卸責任。
而圍攻壽州,劉光世将主将的地位讓給了杜充,自己帶着從鄜州帶來的劉家軍最後的班底,以自己敏銳的戰場感覺,絕不會吃虧,還能撈到最大的功勞。
劉延慶家是西軍六路中崛起的新貴,因為投靠了童貫的門路,劉延慶得以超越一幹西軍老将,成為種師道之後的第二人,在某段時間還壓過種師中一頭。
雖然經過劉延慶、劉光國、劉光弼父子的揮霍,劉家父子的老家底就剩下劉光世手下這一支,但精兵猛将——對劉光世忠誠的精兵猛将都還在,劉光世藉此成為大宋朝前五的軍事力量。
而且由于呼延庚吸引了朝廷太多的注意,劉光世紮在京師邊上,有藩鎮之實而無藩鎮之名,有實利而無虛名之禍。
他不聲不響,讨平了京東路李昱,把隊伍擴大成三萬人。
現在,以前姚古麾下有夜叉之名的猛将王德為他作為開路先鋒,有劉延慶留下的老班底互為在他周圍,作為鷹犬。
他進軍的路線最直接、最平坦、最隐蔽,同時也最安全。
别人拼了性命為他火中取栗,而他在悠然自得中摘取頭功。
劉光世身邊帶着十二名劍姬,各個戎裝靓麗,雜在貼身侍衛裡,圍繞在他左右,以解除征途寂寞和滿足他的枕席之需。
這十二名佳麗,各個劍術高超,媚功卓異,有一器多用之效。
不盡人意的事情隻有一件,杜充給他撥付的軍糧隻有五天之量,而在劉光世一路上沒有什麼縣城,隻有幾個鎮子,鎮子是沒法一夜之間就準備好供給三萬大軍的糧草的。
因此劉光世每過一鎮,就縱兵大掠,除了收集糧草,和買糧用的金銀珠寶,還把男子拉做壯丁,女子也征發随軍。
合寨鎮、夏塘鎮、史源鎮均成廢墟。
劉光世安坐在三十二擡的大轎當中,這大轎周邊的厚帳皆已撤去,替換成透風又遮光的涼席,冬天用的暖床也鋪上了涼席。
在床的前面,擺着一隻大木桶,劉光世如同洗澡一般,坐在盛滿水的桶裡。
兩名劍姬穿着清涼的小衣,給劉光世打着扇子,任他調笑。
大軍在七月十六日到達淮河岸邊的淮南市集,下蔡縣就在順着淮河的上遊。
淮南市集本來是南北方通商的一個重要交易地,即後世的淮南市所在,往日商賈雲集。
自完顔賽裡占領壽州,派兵洗劫這裡之後,此地隻剩下一片破屋爛瓦。
劉光世把中軍大帳就安頓在這裡,整座營地擺做一個“回”字形,寨中有寨,劉光世從京東收服的義軍和叛軍在外圍,劉家軍老班底五千人在内層。
王德遠遠的派出哨探,打探壽春和下蔡方向的情況。
在得住杜充還未到達壽春的消息之後,劉光世就将全部的軍務交給王德,自己躲在豪奢侈靡的大轎裡,日夜宣洩。
從表面上看,劉光世的大營十分平靜安逸。
淮河中波光粼粼,如同激蕩的熱皿,顯得分外耀眼。
這裡恬靜閑适,和平安甯,好似離開紛亂的戰争和殺戮非常遙遠。
而沿着淝水一路向北的杜充,心中遠沒有劉光世那麼輕松。
雖然杜充從大名逃跑,放棄相州,掘開黃河等等罪名,都被趙谌這個最高統治者抹平了,但随時都會被有心人翻起來。
如果他一再失敗的話,趙谌還有沒有興趣繼續保他也是疑問。
在廬州的時候,他聽說被趕走的許翰在群臣之間傳遞着他的壞話,說他:“虛榮矯飾,無真才實學,不足以當一面之寄。
”
這讓杜充大為惱火,又頗為驚懼。
他無時不刻不在擔心,自己運籌帷幄的外表下,無能的實體被趙谌發現。
在出發前,杜充特地打造了一輛馬拉囚車,由巨大的柞木栅欄制成,周圍用鐵條箍起來,像一個裝載猛獸的囚籠。
“陛下請看,這就是臣為完顔粘罕和他的幾個兒子準備的囚車,下面那些索虜隻好串成一串,跟在囚車後面跑。
”
“粘罕有四個兒子,你這隻有一輛囚車?
”
“說不得,隻好把爺五個都關在一輛車裡。
”
趙谌笑得開心,向一旁童穆和黃彥節連連點頭:“好,好。
杜學士真有氣吞胡虜的氣勢,朕率領龍武、龍衛兩軍,就跟在杜學士後面,隻要學士一聲招呼,朕就讓兩軍前去援助。
”
号炮三聲,韓世忠作為前鋒,昂揚的踏上征程。
大軍沿着淝水前進,搜羅來的船隻運送着糧草、辎重、甚至盔甲兵器。
步軍隻是背了個包袱,空手行軍,的确輕松不少。
這也算杜充身為主帥,為大家掙來的福利。
東、西兩淝水之間的一塊小平原,最是平坦,宋軍就依着東淝水前進,在經過瓦埠湖之後,淝水陡然變急,在壽春的南面,兩淝水交彙成一條河之後,水流就更急了。
今天已是七月十五日。
韓世忠到了岸邊,仔細觀察。
如果一切沒有異樣的話,他就要渡過淝水,靠近對岸的壽春了。
這時,夕陽已經餘晖将盡,對岸煙雲蒼茫,壽州方向,還升起了縷縷炊煙。
有十幾隻小船,用長纜系在岸邊,任水流自由蕩漾,整個對岸,是一片安甯祥和。
韓世忠命令遊騎,往上遊陝石山方向查探,一面做渡河準備。
這時,杜充遣人上來問:“為何停下?
”
韓世忠道:“淝水從陝石山上下來,當湍急才是,可這河水這麼慢,末将懷疑上遊有人阻斷河水。
”
杜充的随從去後,不一會,杜充帶着幾員将領趕來了:“今晚一定要到壽春城下宿營。
”
韓世忠指着沙灘邊的濕痕:“相公您看這濕痕,離水面有兩丈遠,這是堵水後水面下降才會這樣。
河水不但渾濁,河面還有漂浮物,我擔心索虜在上遊堵了水,準備放水淹咱們。
”
聽到這話,杜充和他身邊的将領都愣住了,杜充小心的走到河邊,警惕的向上遊張望了一番,仿佛洪水轉眼間就會到來将他卷走一般。
辛企宗也看到了河邊的水痕,“相公,韓将軍老于行伍,他的顧慮有道理。
”但他一句“老于行伍”卻讓杜充的臉扭曲了起來。
杜充最忌諱的,就是被别人看破他不通兵法。
若不是這樣說話的是辛企宗,他已經發作了
辛企宗本是劉延慶的部下,經過汴梁之戰,辛家兄弟現在算自立門戶了。
辛家僅存的辛企宗、辛道宗、辛彥宗三兄弟,手下有一萬人,占了杜充直轄下屬的一半。
戚方一聲不吭,瞪着一雙眼球,在衆人臉上來回打量。
他當然是杜充怎麼說,他就怎麼做。
但韓世忠說的明顯有道理,他也不敢貿然附和杜充。
這時,剛加入杜充麾下不久的張俊說道:“我看韓統制的膽子,隻有這麼小一點。
”他伸出小拇指一比劃,“韓統制,你若是害怕,就到後面押運糧草去。
别在這裡礙手礙腳。
草原上的蠻子,知道水是往下流的嗎?
哈哈哈。
”
張俊,本是西軍的小軍官,汴梁保衛戰中,他在外圍被金兵擊潰,退到了京東一帶,劉光世平李昱,張俊就率部加入了劉光世麾下,但自成一體。
張俊為人非常刺頭,軍紀又壞,所部号稱“自在軍”,劉光世也十分頭疼,這次出發之前,就用張俊交換王德,張俊就到了杜充手下。
杜充對這個生人也不信任,安排他押運糧草,張俊早就心有不忿,這下表現出來。
韓世忠呵呵一樂:“在西邊的時候,就聽過張統制的大名,咱們見着了金賊,再比試個高低,咱老韓先過河了,反正淹水也得有一會,淹不到老韓頭上。
”
韓世忠手下找來幾條粗大的麻繩,随即韓世忠率先下水。
杜充見自己的軍令被執行了,心裡稍微舒坦了一些。
半個時辰後,韓世忠渡完。
天色已經變黑了,杜充罵道:“若非潑皮韓五耽誤時間,現在已在對岸宿營造飯了。
”他傳令全軍,“打起火把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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