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清晨,蘇墨書起了個早,尋思着要先去紋墨坊把自己新設計的繡品送去,再去昌平錢莊把這個月的收入取了,然後去聞香閣買兩盒蓮蓉水晶糕回來吃。
紋墨坊是間繡坊,初來昱朝時,她憑着這個時代所沒有的而自己卻練得一手爐火純青的十字繡針法,去毛遂自薦了一番,教授坊裡的繡娘以這種新奇的繡品創收,然後按她與掌櫃陳彥的合約,三年内每月取三成分紅。
和聞香閣的關系亦是如此,約定将昱朝沒有的點心方子隻賣給聞香閣,然後從中抽取利潤,因她在現代時便時常喜歡下廚,雖然做飯菜的水平一般,但做些甜品點心的手藝卻是不錯,為此那時南翾吃了她做的食物,還打趣她這兩種手藝怎麼就不像一個人做的呢?
蘇墨書雖不懂得經商,但這點小算盤還是會打的。
通過陳掌櫃的關系,還在京畿裡租了一處便宜的住處,起碼目前這些收入足夠她衣食無憂了。
“請問,陳掌櫃在嗎?
”
“蘇公子來了,”見蘇墨書進門,紋墨坊的丫鬟忙将她迎來道:“陳掌櫃正在後堂和文先生說話,請公子稍後,奴婢這就去通報。
”
雖然昱朝民風開放頗似盛唐,但蘇墨書覺着出門在外還是男裝方便些,其實最主要是因為古代女子衣飾繁複,她不會穿……
文先生,她常聽陳掌櫃提起,是文家的家主,亦是昱朝有名的商賈大戶,紋墨坊和聞香閣都是文家的産業,且在全國幾個繁華城市均有連鎖的錢莊和客棧、酒樓,但如此一個富商,卻擔得起人人尊稱一聲“先生”,倒是令蘇墨書疑惑。
不一會兒,去通報的丫鬟便出來尋她道:“蘇公子,文先生和掌櫃的請您進去呢!
”
她跟着引路的丫鬟到了内堂,便見着主位上坐着一位鶴發老者,看樣子應是五六十歲之間,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雖為商賈卻反透出一股書卷氣,見她進來,和藹微笑地看着她。
她先和陳彥問了禮,然後恭敬地向老者施一揖禮道:“久聞先生大名,今日晚輩得見先生實乃晚輩之幸。
”
“蘇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老者聞聲笑道。
蘇墨書疑惑着擡頭端詳了一陣,還是未曾想到何時與面前的老者相識。
“文先生和蘇公子竟是相識嗎?
”一旁的陳彥亦是驚訝,按理兩人今日該是頭一回相見才是。
老者出言提示道:“三日前,醉鄉居中,蘇公子高才得了老夫所出的彩頭,可令老夫印象深刻啊!
”
蘇墨書這才恍然。
昱朝選官制為科舉,京城春試時間定在每年春末夏初之時,就在十日之後,是以現在京中才子雲集。
不少商家或為攬才或為攬财,皆會推出一些活動,為這些應考舉子開辟試才會友的方便。
三日前,蘇墨書逛街的時候,正趕上一間名為“醉鄉居”的酒樓正挂出猜謎的彩頭來,若是能對出店家所出的謎且能再出一個謎難住衆人,那便免其一天的飯錢。
她看着新鮮,便也趕去湊個熱鬧。
大堂裡聚了不少人,都圍着店家挂出的謎語思索——“何為信”,猜的是一句話。
這個謎面出的并不難,正是《論語·衛靈公》中的一句:“不失人,亦不失言。
”蘇墨書想着,便見着一個青衫男子眼疾手快地揭了謎面道:
“這謎底可是《論語》中那句不失人,亦不失言?
”言罷,面露得色。
醉鄉居的掌櫃微笑道:“這位公子答的不錯,隻是還要勞煩公子再出一謎,若難倒衆人,這彩頭才能讓公子得了。
”
在場如此多人,皆是飽讀詩書,才智不俗,想要難倒衆人談何容易?
可見這關才是難的,免費的午餐不是人人都能享用得起的。
那人站在台上想了想,揮筆落了謎面挂出:“黃絹幼婦,外孫齑臼”,這是東漢曹娥碑所題的八字隐語,不僅是難度,主要是這一題出的有些生僻,臨考試前的學子滿腦子裝的都是經傳典籍,有幾個能想到這個典故上去?
一時全場靜默,皆是低頭沉思中。
蘇墨書見此躍躍欲試地上去揭了謎面道:“這謎底可是絕妙好辭四字?
”
“黃絹”便是染色之絲,“色”加“絲”便是個“絕”字;而“幼婦”便是“少女”,合起來是個“妙”字;“外孫”是女兒的兒女,曹娥碑的典故中,解此謎的是楊修,楊修引“外孫”為“女之子”,因而是個“好”字;“齑臼”是指接受辛料的器皿,“受”和“辛”便是個“辭”字。
那書生見蘇墨書破了他的謎,又聽她講了這個典故,不由贊歎,台下則是一片恍然神色。
隻是這還不算赢,掌櫃的端了筆墨,在等她的謎面。
她想了想,自己生在與他們不同的時空,知他們所不知,聞他們所未聞,就是最大的優勢,眼眸一轉,思上心來,提筆一揮而就,竟是清朝紀昀先生那副經典的字謎對聯:“黑不是,白不是,紅黃更不是;和狐狼貓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獸。
詩也有,詞也有,論語上也有;對東西南北模糊,雖是短品,也是妙文。
”
非黑白紅黃,是個“青”,反犬旁和狐狼貓狗仿佛,合起來便是“猜”;詩詞論語皆有的是“言”,東西南北模糊便是“迷”,合起來是“迷”字。
紀老先生的絕世之作自然非同一般,看着底下許久的靜默,這頓免費的午餐她是吃定了!
“看來這位公子便是勝出了,”看着底下已有不少人耐不住詢問謎底,掌櫃的一錘定音道:“還請公布了謎面吧。
”
蘇墨書解釋完謎底,一片或恍然或贊賞的目光飄來。
掌櫃的立在她身邊道:“公子,今日場比試是我家主人所設,公子既赢了彩頭,這頓飯便由我家主人所請,還請随我去雅間用餐。
”
因着“醉鄉居”這名字令她聯想起李白所作《客中行》裡的一句“任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不禁脫口吟出,令酒樓的掌櫃大加贊賞,再三請她将詩句留下,于是便将全詩“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任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四句盡數默出。
因為母親生前是大學的古文學教授,對中國古典文化喜愛頗深,亦練得一手極佳的趙體書法,受其影響,蘇墨書也是自幼修習毛筆書法,雖不及母親,但趙體遒媚、秀逸的書風也能顯出幾分來。
掌櫃的稱贊她的字好,她覺得很受用,隻是那詩是借了“詩仙”李太白的名作,聽着誇贊不免在心中默默汗顔。
她那時并未見着這位幕後的主人是何模樣,但她的身影卻盡數落在坐在一隅旁觀這群學子的文彧眼中。
“蘇公子高才,不知何地來京的舉子?
”
“晚輩并非參加春試的舉子,僅是一個現居京城的庶民,不過略讀過些書而已,高才确不敢當。
”面前的老者一看就知非尋常商賈,想來年輕時也是學富五車、名動京城一才子,學範蠡不緻仕而去經商,蘇墨書面對文彧不由心生敬意,說話亦是謙虛恭敬。
“蘇公子,過謙了。
”文彧微笑道。
适才陳彥還對來各店鋪視察的文彧誇贊了如今生意大好正因着蘇墨書的功勞,而聞香閣亦是如此,令文彧對蘇墨書其人深感興趣,如今一見更是欣賞。
陳彥見兩人相識,開口相邀道:“文先生既然欣賞蘇公子的才華,而蘇公子亦無意仕途,不若加入文家的商鋪可好?
”
蘇墨書連忙拒絕,她能借着那些新奇的事物為自己謀生計,卻不代表她懂得經商之道,相比之下,經商并不比緻仕容易,隻是她沒有身份戶籍,平時無人細查,但卻入不得考生之列罷了。
這些她雖未明說,但文彧卻是看人極準:“陳掌櫃,蘇公子并非适宜經商之道的人。
”蘇墨書身上的書卷氣太重,雖聰慧,但在商場如戰場,未免氣勢未免顯得文弱了些。
看了看時辰,文彧起身便要離去,臨别前邀約道:“今日結識公子,老夫甚感欣慰,若是公子不嫌,可到京郊文府,老夫比當置酒以候之。
”
“一定,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