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陳旭并沒有出去,隻是每日呆在橋府習文學字,研究兵法,對于天時的專研,也更加純熟。
九月,又是一個收獲的季節,然而在衆多農戶臉上,卻并沒有看到笑容。
罕見的大旱,席卷全國,糧食的産量又會嚴重減産。
這一日,天空格外晴朗,陳旭路過柴房時,居然見到一條水蛇盤踞在柴火堆上,使他大吃一驚。
“水蛇盤柴頭,地下大雨流。
難道要下雨了?
千萬不要下連陰雨!
。
”
若是在收獲之時一直下雨,今年的下半季肯定又要顆粒無收了。
如此,又不知會有多少人餓死。
陳旭在庭院裡細細觀察着,見到有很多螞蟻在搬家,心中一跳,喃喃自語:“真的要下雨?
”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确,陳旭匆匆跑出橋府。
“千萬不要下雨。
”陳旭在心中暗暗祈禱着。
再過幾天糧食就可以收獲,雖說因為幹旱減産嚴重,但是多少還能夠收獲一些,這些糧食,不知道能夠拯救多少人的性命。
……
跑步到城外,陳旭細心觀察,他看到河水中殘留的魚兒、泥鳅都開始往水面跳,心中一沉。
他繼續走着,來到一片樹林前。
這片樹林有很多秋蟬,蟬兒斷斷續續的鳴叫着,聲音無比動聽,陳旭卻感到它們的叫聲如此刺耳。
擡頭看着亮得有些過分天空,陳旭失魂落魄的說道:“泥鳅、魚兒躍出水面,都象征着有大雨。
”
“俗話說‘天色亮一亮,河水漲一丈’,‘蟬兒叫叫停停,連陰雨即将來臨’,為什麼要下大雨,為什麼要下連陰雨?
”
說到最後,陳旭對着天空,憤怒的嘶吼着。
真是禍不單行,如果連陰雨一下,陳旭簡直不敢想象會有什麼後果。
田地間,有一些農戶在勞作,他們被幹旱吓住了,無時無刻不希望快點下雨,聽到旁邊這個年輕人說要下大雨,而且還是連陰雨,都有些嗤之以鼻。
“小夥子,你看看天氣,這麼幹燥,這麼晴朗,可能會下雨嗎?
”
一位漢子搖着頭對陳旭說道:“如果下雨就好喽,已經幹旱了大半年了,再不下雨的話,連喝的水都快沒了。
”
見漢子如此言語,陳旭不由說道:“你又是否想過,果真下連陰雨時,田地裡的莊稼豈不是要全部爛掉?
”
“大半年都沒下過哪怕是一場小雨,現在又怎麼可能會下連陰雨?
小夥子就不要瞎操心了。
”
漢子以為陳旭想下雨想瘋了,丢下這句話就不再理會他。
陳旭本來還想勸漢子不管莊稼熟不熟,現在就收割,但是見到漢子如此模樣,便不再言語。
據他觀察,大雨最多拖到晚上就會下起來,如今天色已經不早,就算他相信自己的話現在搶收,又能收割到多少莊稼?
陳旭不想淋雨,顧不上悲天憫人,急急忙忙向城中趕去。
剛到橋府,就碰見正要出門的橋宇,見他沒帶雨具就往外走,陳旭不由說道:“橋君,以我觀之,大雨頃刻間便可落下,你若無重要事情,還是不要出門為好。
”
橋宇愣了一下,看了看明亮的天空,不敢相信地說道:“下大雨?
這怎麼可能!
”
“你若不信,先待在屋中,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可見分曉。
”
陳旭見橋宇不信,又不願眼睜睜地看着他淋雨,隻得信誓旦旦的說道。
橋宇覺得,陳旭每日神神叨叨的學什麼觀看天時,完全是無稽之談。
就算偶爾被他蒙對了,橋宇也不會相信。
天有不測風雲,誰又敢保證自己預測的一定準确呢?
陳旭才開始也有這種想法,但是随着他了解得越多,越是覺得其中有規律可循。
若是将這門學問學到極緻,甚至有可能比後世的天氣預報還要準确。
畢竟,後世的天氣預報,預測短期天氣還行,預測一周的天氣就會經常出錯。
橋宇真心與陳旭相交,苦口婆心地勸道:“大郎啊,你也應該多學學其他東西,預測天氣之事你若感興趣,閑暇之時研究一下即可,這些東西,畢竟難登大雅之堂。
”
“橋君美意,我豈不知?
你所擔心之事,我亦心知肚明,然天道雖無常,卻有規律可循,認真感悟自然,即可天人合一,知天時之變化亦非難事。
”
“你且信我一回,稍等片刻,是否下雨便見分曉。
”
陳旭知道橋宇不愛兵事,對于自己沉浸在虛無缥缈的‘天道’之中,亦是頗有微詞,為了使他相信,不惜搬出‘天人合一’來說事。
橋宇聽完陳旭的說法,有些愕然地問道:“你所說的是‘天人合一’?
”
‘天人合一’的說法來自于莊子,後來被董仲舒發展為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體系。
然而不同的學說,對于‘天人合一’亦是有着不同的解說。
在儒家看來,天是道德觀念和原則的本原,人心中天賦地具有道德原則,這種天人合一乃是一種自然的,但不自覺的合一。
但由于人類後天受到各種名利、欲望的蒙蔽,不能發現自己心中的道德原則。
人類修行的目的,便是去除外界欲望的蒙蔽,‘求其放心’,達到一種自覺地履行道德原則的境界,這就是孔子所說的“七十從心所欲而不逾矩”。
此外,禅宗、道家對于‘天人合一’都有不同的看法,但是無論那種學說都有些唯心論,并無陳旭所說的感悟自然就可以‘天人合一’。
對于‘天人合一’,陳旭亦是有些一知半解。
聽橋宇的口氣,陳旭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臉微微一紅,忙不疊的向橋宇詢問。
橋宇也不藏私,将他知道的東西一一道來。
簡單的來說,儒家以為人性中有道德;禅宗以為人性中有佛性;道家以為人性中有自然。
但是因為種種後天的欲望、規章制度,使人蒙蔽了道德、佛性、自然。
隻有不被外界的欲望蒙蔽、打破枷鎖,才能使人真正自覺地履行道德原則;達到最後成佛的境界;将人性解放出來,重新複歸于自然。
橋宇說了半天,讓陳旭有些頭昏腦漲。
似乎看出了陳旭還沒有聽明白,橋宇也不願再多解釋,走出橋府就要離開。
陳旭見狀,有些焦急,正在考慮如何留下橋宇時,隻見雨點開始降落,越來越急,沒一會兒,就變成了傾盆大雨。
“怎麼會這樣?
”
橋宇慌忙跑回來,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不可思議的看着陳旭,他沒想到還真被陳旭說中了,這場突如其來的雨,不可謂不大。
“咳咳,你現在知道我沒說謊了吧?
”
橋宇的驚訝模樣,讓陳旭虛榮心得到很大滿足,但是想起即将顆粒無收的百姓,他又有些黯然。
走到門口,陳旭眺望遠方,輕聲說道:“這場大雨,很有可能會持續很久,我隻希望被連陰雨波及的地方不要太廣。
”
“會下連陰雨?
”
橋宇這次不認為陳旭在瞎說了,開始為自家莊園田地的收成擔心。
畢竟事實勝于雄辯。
如果陳旭是蒙到現在會下大雨的,也未免太過太過巧合?
橋宇此時,第一次對于學習天時有了興趣。
大雨已經連續下了半個多月,橋玄的身體越發不濟,他現在糊塗的時間遠遠多于清醒的時間。
橋玄大兒子喬羽早亡,小兒子被賊人殺死,結發妻子也在六年前去世。
現在諾大的一個橋府,若非陳旭與典韋搬了過來,就隻剩下他和福伯兩人。
橋宇還要打理自家莊園,連續一年大旱,收獲時節又連續下雨,他自己現在也都有些焦頭爛額。
好在橋玄并非蠻不講理之人,現在從橋宇莊園那邊叫過來的仆人,橋玄不再拒絕。
方才橋玄清醒了一次,又把陳旭叫了過去,沒說多少話就開始糊塗起來,陳旭侍候在床邊,等他睡去之後才悄然離開。
下雨天,除了讀書便無事可做,就是練武也無法施展開來。
典韋這段時間簡直快被憋壞了,總是一人坐到院中的亭子裡發呆,偶爾還會唉聲歎氣。
陳旭過來找典韋,突然看到亭子的頂上居然有蜘蛛在結網,細細看來,還不止一隻。
當下大喜過望,對典韋說道:“兄長,這場大雨就要停了!
”
蜘蛛對于天氣要遠遠敏感于人類,長時間的下雨使得它們無法捕食,如果它們在連陰雨的天氣之下開始結網,就說明雨要停住了。
典韋眼睛一亮,滿臉喜色地問道:“此話當真?
”
“當真!
”
陳旭用力點點頭,開心地說道。
得到肯定答複,典韋歡呼起來,臉上純真的笑容宛如孩童一般。
現在橋府之中的人,對于陳旭判斷天時的能力,全都信任無比。
陳旭既然說雨會停,就一定會停。
不出陳旭所言,當天晚上雨果然停掉,典韋能夠到庭院裡習武,自然高興不已。
很多第一季顆粒無收的農戶,靠着以往的積蓄,寒冷不敢添衣,饑餓不忍就食,好不容易挺到現在。
大雨,卻徹底毀掉了他們最後的一絲生存希望。
連綿半個多月的大雨,不僅淹壞了莊稼,還沖毀了很多百姓的房屋。
大漢帝國,一群更大的流民潮開始形成,那些因為大雨兒顆粒無收的農戶,他們衣衫褴褛、無家可歸,淳樸的臉上剩下的隻是絕望。
很多屍體躺在野外,蒼蠅胡亂飛舞。
雖說秋日天氣漸漸寒冷,但是時間久了,屍體還是會腐爛,在無人掩埋的情況之下,各地居然開始大規模爆發瘟疫。
一時間,一場比饑荒更大的災難出現,不分年齡老幼,亦不分貧窮富貴,整個大漢帝國都陷入恐懼與動蕩之中。
陳旭在給陳家村寫了一封信之後,強烈建議橋府中人躲到橋宇的莊上。
那裡比較偏僻,人也很少,隻要好好預防,瘟疫也無法傳播到那裡去。
與此同時,許多頭抹黃巾的太平教徒,他們不畏生死,高呼着‘蒼天何在,百姓何辜’的口号,四處散符救人。
衆多心生絕望的流民,居然在黑暗中看到一絲曙光,為了尋找精神上的寄托,無數人加入太平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