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新年伊始(1)
賴冬焯關上了了門,把這福州古城中千年不變的海風關在門外.脫下他那件以紫絨為面作成的紫貂鬥篷,挂在他左手一個用紫檀木枝做成的衣架上,轉過身時,右手已拿起一個紫銅火鉗,把前面一個紫銅火盆裡終日不滅的爐火撥得更旺些。
火盆旁就是一個上面鋪着紫貂皮毛的紫檀木椅,木椅旁紫檀木桌上的紫水晶瓶中,經常都滿盛着紫色的波斯葡萄酒。
自從鷹揚軍海軍封鎖了福州港口以後,來自波斯的葡萄酒,完全斷絕了供應,價格是越來越貴了,甚至到了有價無市的地步。
當然,這隻是相對于普通的有錢人而言。
在賴冬焯後面的酒窖裡面,至少藏着五百瓶他精心收集的葡萄酒。
隻要他願意,陳岩還可以将府上珍藏的葡萄酒,都給他送來。
他隻要走兩步就可以坐下來,随手就可以倒出一杯酒。
他喜歡紫色。
他喜歡名馬佳人華衣美酒,喜歡享受。
對每一件事他都非常講究挑剔,做的每一件事都經過精密計劃,絕不肯多浪費一分力氣,也不會有一點疏忽,就連這些生活上的細節都不例外。
這就是賴冬焯。
他能夠活到現在,也許就因為他是這麼樣一個人。
賴冬焯坐下來,淺淺的啜了一口酒。
精緻華美而溫暖的屋子、甘香甜美的酒,已經把他身體的寒氣完全驅除。
他忽然覺得很疲倦。
為了籌備今夜的大典,這兩天他已經把自己生活的規律完全搞亂了。
他絕不能讓這件事發生任何一點錯誤,任何一點微小的錯誤,都可能會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大錯,那時不但他自己必将悔恨終生,他的主人也要受到連累,甚至連他自己的性命都會因此而斷送。
至少,他不能讓陳岩在這次慶典中被刺殺。
否則,他就跟着完蛋了。
喝完了第一杯酒時,賴冬焯已經把策劃今夜這次大典的前後經過從頭又想了一遍。
他的酒一向喝得很慢,思想卻極快。
本來,陳岩的這個慶典,是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舉行的。
盡管福建是個大山環繞的地方,外來的軍隊很難從陸地上突然殺到福州古城。
所以,陳岩從來不怕鷹揚軍的暗算。
這也是他敢在錢鏐投降以後,繼續對峙鷹揚軍的原因。
可是,誰都知道,在錢鏐投降以後,劉鼎和鷹揚軍的眼睛,已經注意到這裡,注意到了福州古城。
這種注意,絕對不是好事。
在強迫錢鏐投降以後,鷹揚軍将會用更加簡單,更加直接的辦法,解決福建的問題。
所謂更加簡單,更加直接的辦法,不包括鷹揚軍最擅長的軍事行動在内。
有消息說,劉鼎對福建的問題,根本不怎麼關心,也沒有多餘的精力來關心。
他全權交給了謀士朱有淚來處理。
朱有淚是什麼人?
他本來就是三教九流出身,是挂着進士頭銜的文人地痞。
劉鼎想不到的手段,他想得到。
劉鼎不好意思采用的手段,他可以不假思索的采用。
劉鼎不會做的事情,他會做。
比如說,刺殺。
賴冬焯很清楚,福建之所以還沒有插上鷹揚軍的軍旗,乃是因為陳岩的堅持,而不是因為長樂軍。
事實上,長樂軍從上到下,幾乎都願意早早投降鷹揚軍,然後回家抱老婆生孩子。
那些因為港口被鷹揚軍封鎖,而無法開展海上貿易的商人,更是恨透了陳岩。
若不是懾于賴冬焯和雄獅堂的暗殺手段,他們早就起來造反了。
隻要陳岩死了,福建馬山就會宣布投降鷹揚軍。
這是肯定的。
這是必然的。
這是毫無疑問的。
這是不容置疑的。
因此,保住陳岩的性命,對賴冬焯來說,是重中之重。
沒有了陳岩,就沒有他們這些江湖人的生存。
沒有了陳岩,賴冬焯和雄獅堂,也就不存在了。
鷹揚軍對于江湖中人,向來都是不怎麼友好的,劉鼎的身邊,就沒有出身江湖的人。
在鷹揚軍的戰鬥序列裡面,也沒有哪個出身江湖的人身居高位。
賴冬焯要繼續過着富貴的生活,就要保住陳岩的命。
否則,他隻好黯然敗退。
他隐諱的建議,陳岩不要續弦,最多納納妾就好了。
畢竟,你都是六十歲的人了,能趴在女人的身上堅持半盞茶的時間就差不多了,還這麼在乎儀式做什麼?
可是陳岩不願意。
他平生最鐘愛的一個女人叫程丹雪。
程丹雪不但人美,舞姿更美。
看過程丹雪跳舞的人,都被她美麗的舞姿迷住了。
陳岩的确是被深深的迷戀了。
賴冬焯卻在調查中得知,程丹雪原來是淮西軍修羅殿的人。
淮西軍修羅殿,原來有六個非常出色的女子。
老大蕭緻婉,原來的修羅殿一姐,後來的大齊國皇後,現在……鷹揚軍首席軍師艾飛雨的情人。
老二就是這個程丹雪。
老三梅香幽、老四宣白筠,就是當初秦宗權派來勾引鎮海節度使周寶的兩人,外号“媚靈狐”、“玄天姬”,神魂颠倒,媚惑衆生。
在鷹揚軍攻占鎮海以後,她們兩個就下落不明,最後出現在福州古城。
老五就是薛茗兒,在她的勾引下,山南東道節度使趙德湮不顧一切投靠了淮西軍,在中原大地掀起了一番皿雨腥風。
至于現在……好像整天和李思妍出雙入對,時不時在街頭賣藝。
也有傳言說她已經成了劉鼎的女人,還懷孕産有一女,但是賴冬焯無法證實。
老六就是黎霏嫣,陰差陽錯的落在了劉鼎的手中,跟劉鼎産有一子。
“淮西軍修羅殿的人……”
賴冬焯對着程丹雪的情報,大皺眉頭。
他曾經勸說陳岩遠離程丹雪,遠離這個極具危險性的女子。
可是陳岩不肯。
他完全被程丹雪迷住了。
尤其是當程丹雪的兩個姊妹,梅香幽和宣白筠,相繼來到福州古城的時候,陳岩更是完全堕入到了紅粉堆裡面。
梅香幽和宣白筠,自然而然的,也成了陳岩的入幕之賓。
今晚的慶典,陳岩不但要正式娶程丹雪為妻,還要納梅香幽和宣白筠兩女為妾。
如此風流,的确是羨煞旁人。
隻有賴冬焯是例外。
他不但不羨煞,他還覺得相當的郁悶。
賴冬焯相信,陳岩的這個慶典,絕對是出于梅香幽和宣白筠兩個狐狸精的魅惑,故意給鷹揚軍創造刺殺陳岩的機會。
結果,陳岩上當了。
人老了,特别愛惜生命,特别愛惜生活,尤其是有美人相伴的生活。
陳岩也不例外。
這一點賴冬焯也可以理解。
他也是這樣的人。
随着慶典時間的靠近,賴冬焯身邊的人都很擔心,這次慶典上,陳岩很難逃過鷹揚軍的刺殺。
人多眼雜,很難防範突如其來的襲擊。
現在鷹揚軍的勢力非常強大,願意讨好鷹揚軍的江湖中人,很多很多。
讨好鷹揚軍最好的辦法,就是送上陳岩的人頭。
所以,雄獅堂無法準确的判斷,到底哪些人有刺殺陳岩的可能。
或許,每個人都有刺殺陳岩的可能。
甚至是,雄獅堂裡面的某個人,都可能刺殺陳岩。
隻要将陳岩的人頭送到鷹揚軍的手上,下輩子的榮華富貴,就不用操心了。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這都是一筆做得過的買賣。
但是,賴冬焯的想法卻不一樣。
他相信這一次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鷹揚軍都休想動陳岩一根毫發。
他有把握。
這一次大典是完全公開的,收到請柬的人固然可以登堂人室,做陳岩的佳賓,沒有收到請柬的人,也可到大廳外的院子裡來看看熱鬧。
人越多,刺殺的機會越多,發生意外的機會當然也越多。
隻要混亂發生,他立刻保護陳岩退縮,外面如何混亂,都和他賴冬焯無關。
最好是那些人自相殘殺起來,同歸于盡,免得他出手。
賴冬焯建立的雄獅堂,門下的弟子中,有很多都是身經百戰殺人無算的好手。
江湖中待價而沽的刺客殺手中,能在重重警衛中殺人于瞬息間的也不知有多少。
這些人今天晚上都可能會趕到這裡未,混入人群裡,等待刺殺陳岩的機會。
在大典進行的過程中,這種機會當然不少。
但是賴冬焯相信大典還是會順利完成,陳岩還是不會受到毫發之傷。
因為他已經把每一種可能會發生的情況都計算過,每一個有可能會刺殺陳岩的人,都己在他的嚴密監視下。
賴冬焯對此有信心。
是的,他有信心。
“那個人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
“沒有特别的動靜。
”
“盯死他!
”
“明白!
”
“他來自鷹揚軍的轄區,最有可能出手的就是他!
”
“明白!
”
“如果他有什麼異常,先下手為強!
”
“明白!
”
……
賴冬焯溫聲細語的吩咐自己的屬下。
屬下的回答簡短而富有信心。
這讓賴冬焯感覺到很滿意。
他提到的那個人,是一個年輕人,大約隻有二十來歲。
想起這個年輕人,賴冬焯覺得有點被毒蛇窺視的感覺。
他想起了和自己副手李觀魚的對話。
李觀魚不會武功,卻懂得看人。
賴冬焯向來都相信李觀魚的判斷。
“是個年輕人,穿一身粗布衫,帶着一口劍,住在一家最便宜的小客棧裡,每頓隻吃一碗用白菜煮的清湯面。
”李觀魚說:“他已經來了三天,可是除了出來吃面的時候外,從來沒有出過房門。
”
“他把自己關在那幢除了臭蟲外,什麼部沒有的小屋子裡幹什麼?
”
“我不知道。
”
“他從哪裡來的?
”
“我不知道。
”
“他學的是什麼劍法?
劍法高不高?
”
“我不知道。
”
賴冬焯的瞳孔忽然收縮。
他和李觀魚相交已有二十年,從貧窮困苦的泥淖中爬到今天的地位,沒有人比李觀魚更了解他,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李觀魚。
他從未想到“不知道”這三個字也會從李觀魚嘴裡說出來。
李觀魚如果要調查一個人,最多隻要用三、五個時辰,就可以把這個人的出身家世背景習慣嗜好武功門派,自何處來,往何處去,全部調查出來。
做這一類的事,他不但極有經驗,而且有方法,很多種特别的方法。
每一種都絕對有效。
這些方法賴冬焯也知道。
“他住的是便宜客棧,穿的是粗布衣裳,吃的是白菜煮面。
”賴冬焯思索着說道:“從這幾件事上,你至少已經應該看出來他絕不會是個很成功的人,出身一定也不太好。
”
“本來應該是這樣子的。
”李觀魚說:“這個少年卻是例外。
”
“為什麼?
”
“因為他的氣度。
”李觀魚說:“我看見他的時候,他雖然是在一家擠滿了苦力車夫的小飯捕裡吃白菜煮面,可是他的樣子看起來卻好像是位新科狀元坐在太華殿裡吃瓊林宴,雖然隻穿着那件粗布衣裳,卻好像是件價值千金的貂裘。
如果不是他的身軀不太顯眼,我甚至會懷疑,是劉鼎到達了福州古城。
”
“也許他是在故意裝腔作态。
”
“這種事是裝不出來的,隻有一個對自己絕對有信心的人才會有這種氣度。
”李觀魚說:“我從未見過像他那麼有自信的人,而隻有武功非常高的人,才會有這樣的自信。
因為,他沒有掩蓋自己是從歙州過來的,是來自鷹揚軍的轄區。
”
賴冬焯眼睛裡發出了光,對這個少年也漸漸有興趣了。
他從未見過李觀魚這麼樣看重一個人。
賴冬焯忽然笑了:“看起來這位李先生倒真的是個怪人,如果他真是來殺我的,那麼今天晚上就很好玩了。
鷹揚軍的人,敢明目張膽的來到福州古城,一定是非常人。
”
李觀魚并不覺得好玩。
他愁眉苦臉的退了出去。
“來吧!
”
賴冬焯舉起自己的雙手,用力的握緊了拳頭。
當天晚上,福建觀察使衙門,正式舉行慶典。
年過六旬的福建觀察使陳岩,正式迎娶年僅二十芳齡的程丹雪過門,陪嫁的則是梅香幽和宣白筠。
看着三位嬌滴滴的新娘子,很多人都替陳岩擔心。
他們擔心,興許不需要刺客,隻需要三位新娘子柔情似火,連番纏綿,明早陳岩就起不來了。
甚至連賴冬焯都有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