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撲倒,吻
她原本是雙膝跪坐在案幾上,兩隻爪子努力去撓巴的同時,身子淩空也抻着要往晏君卿身上靠……結果,爪子還沒勾到美男,膝蓋卻狠狠壓上了竹筆,當下一麻,“啊嗚”一聲,整個人就要往前撲。
“小心!
”
晏君卿一見她要從案幾上摔下去,來不及猶豫,立刻俯身去接她。
于是乎,當他伸出雙臂,抓着她的肩膀時,夜绛洛趁機往前一撞――兩張交錯的臉,就這麼硬生生、穩妥妥、毫無間隙的貼在一起。
連接點,是唇。
撲、撲到了?
撞、撞到了?
以上,是奉獻了各自的初吻時,兩個人的心理,請根據人品,對号入座――
雙唇隻是輕輕一觸便分開,接下來是彼此茫然的時候,誰也沒料到居然會……會發生這種意外。
随着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兩人的表情也慢慢變了。
一個像輕薄了良家婦男的女中色魔,賊溜溜、傻兮兮的猛笑。
一個像被女中色魔輕薄了的良家婦男,呆滞滞、顫抖抖地抽着唇角。
雖然都是第一次,但顯然夜绛洛比較“鎮定”,她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品位似的砸吧了兩下,“味道,很好。
”
話音未落,就見晏君卿的臉像火燒雲一樣,倏然紅了起來――他容貌絕美,平素病羼蒼白,如今這般豔麗動人,在那霜洛銀發映襯下,竟然生出了淺淺的妩媚。
而夜绛洛是典型“得了便宜還賣乖”,在摸完自己的唇以後,她還敢繼續伸出賊爪子,按了按晏君卿的唇。
晏君卿渾身一震,堪稱天下第一清睿的腦子徹底空白。
然後,他看見看着那個大膽女子,把剛剛觸碰過他唇瓣的手指放在紅唇下,伸出嫩嫩的舌尖輕輕一舔。
“相爺,你好香哦~”笑得和偷吃了小雞的狐狸一樣,毛茸茸的見牙不見眼。
就在這個刹那,晏君卿突然覺得自己的臉要燒着了,他猛地從椅子上坐起,一把橫抱過案幾上的夜绛洛。
嘎嘎――她家相爺終于開竅了!
接吻完了,他就打算抱着她直奔主題了嗎?
!
啊~她還沒準備好啊――
下一秒,書房門大開,隻聽“砰”的一聲,世間最尊貴的少女就這麼被直接丢出房門,**和地面碰撞出了巨大聲響。
“痛――”她趴在地上,揉了揉自己先着地的小屁股,幹巴巴看着被轟然關起的房門,淚眼蒙蒙。
……
當天晚上,書房門口出現了一張紙條,上門挺拔的文字清清楚楚寫着:女帝與狐狸,免進。
送茶盞的一個小厮看見了字條,在晏君卿面前嘟囔了一句:“這麼說,女帝和狐狸不是一樣的了?
第二天,“與”字不見了。
當夜绛洛揉着屁股走出相府後門時,等了許久的碧雲瞧了瞧她零散的發髻、灰頭土臉的儀容以及明顯被抽飛的表情,淡淡總結了一下。
“陛下,您知道一句話嗎?
”
“啊?
”
“五行欠揍,命裡帶抽。
”
“……”
帶着不知道是成功強吻晏君卿的興奮,還是被晏君卿丢出門的可憐……反正夜绛洛是一路三跳,飄乎乎地回了朝凰宮。
換了衣服洗了澡,夜绛洛坐在妝台前,手裡拿了把玉梳,對着鏡子慢慢梳理頭發――那臉上,傻兮兮、賊溜溜的色笑着。
一張原本還算明麗娟秀的臉,徹底毀在了這種猥瑣笑容下。
碧雲抱着她明天早朝要穿的鳳袍,看着銅鏡裡那賊眉鼠眼的臉,無聲搖了搖頭。
笑啊笑啊笑啊……
女帝陛下就這麼笑了足足……半個時辰――
碧雲眼看夜绛洛今晚跟打了雞皿似的,她輕歎着,微靠在屏風旁的廊柱上,時間久了,昏昏欲睡。
已近時夏,夜半微風帶着膩人的水汽,夜绛洛握着玉齒梳的指尖也沾染了些潮濕,在宮燈下潤華舒展。
她看着鏡子裡的秀麗容貌,黑黝黝、毛茸茸的大眼睛緩而緩之,慢慢煽動。
這張臉,不是自己的,這個身體,也不是自己的……
不是啊。
憂愁地蹙了蹙眉尖,她微微收斂笑意,輕聲開口:“碧雲。
”
宮衣端莊的女子立時清醒過來,她看了看夜绛洛,小聲問道:“陛下,要就寝嗎?
”
“先不急。
”捧着一縷豐潤的緞發,任玉齒梳反複攏梳,夜绛洛透過銅鏡看向身後的那個溫和女子,“你不是很好奇,我是怎麼知道夜闖内宮的人是風寡嗎?
”
碧雲一愣,然後笑了開來,“那麼,陛下是打算告訴奴婢?
”
“是啊,突然,就想告訴你了。
”夜绛洛唇畔的笑,若有似無,“你有沒有遇到過一種人,他們曾經在最慘烈的地獄,以一種殘忍的方式生存下來……因為不這樣,他們就會死在那裡。
想活下來,必須不停的戒備、引誘、背叛、屠殺……殺掉所有人,才能保住自己的命,踩着成山的屍身,才能爬出地獄。
碧雲,這種人,你遇到過嗎?
”
她說着這些話的時候正歪着頭,身側的燈燭在那雙單純黑眸中詭異跳躍,幽暗、冷酷。
此刻分明是夏夜,碧雲卻覺得心裡攀升出了森森的寒意,下意識握緊了宮衣寬袖裡的指。
她沒有回答問題。
夜绛洛并不在意她是否會回答自己,定定凝視了她片刻,她以長指卷住自己的黑發,慢慢開口:“因為可以活下來,所以,會變得很驚恐、敏感……隻要有人闖入,立刻就知道。
”
“陛下,就是這種人嗎?
”碧雲聽見自己的從嗓子裡擠出來聲音,僵硬、艱難。
夜绛洛白皙的手指把玩漆黑的發,黑白交錯,泾渭分明,片刻後,她倏然微笑,“是呢。
”
是呢。
她說:“我就是在這種地方活下來的人,所以,碧雲,不但是風寡,還有所有威脅到我的人,我都會猜忌、懷疑、算計、斬除……碧雲,你曾經是母皇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你該知道,我别無選擇。
”
“陛下……”她幹幹地開口,眼中的夜绛洛,正以最緩慢姿态,梳理着自己厚重的長發,在長睫眼睑之間,一痕極淡目色禀然兇悍。
她不是在說風寡,而是在暗示她。
不久前,她曾經以玩笑的語氣告訴自己“碧雲,你也是四大世家之一,倘若真到了那一天,朕會提前告訴你,讓你所有準備的”。
現在,夜绛洛就是在告訴她,她準備對四大世家下手了。
女帝忽然一笑,水潤的大眼睛眯成了彎彎月牙,“開始了。
碧雲,已經開始了。
”
她的計劃,算計,已經開始了。
碧雲心裡的涼,透徹骨皿,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夜绛洛……而夜绛洛,她那明媚無垢眼底之下,是看不見的殺戮。
第二天的早朝上,江陵王風寡向女帝辭行,女帝恩準。
平靜的日子又過了五天,第六天早朝,風雲驟起。
金殿左右兩側站立文武百官,所有人低頭不語,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一下。
原因無他――金殿正中央的那塊石碑,就是罪魁禍首。
那石碑似乎有些年頭,已經被風霜腐蝕掉了棱角,四四方方,又殘缺不齊,這本是個普普通通的石碑,然而,真正讓人感到窒息的是那石碑上,兩行千年之前的複雜文字。
暗紅色的纂刻,扭曲着詭異的線條,像文字,也像圖騰,卻沒有任何刀斧削鑿痕迹,渾然天成地向人們訴說它的不尋常。
夜绛洛坐在龍椅上,額前一十二道玉旒靜靜垂落,長睫一掃,目色冷淡,“這塊石碑是哪裡來的?
”
她不在嬉笑時,那股萬鈞氣勢自然揮散,逼得衆臣更深低頭,心裡七上八下的沒有着落。
右起的大臣中走出一個中年人,朝夜绛洛躬身施禮,道:“啟奏陛下,這石碑是從雲陵而來。
”
夜绛洛看見那人,是戍守雲陵的禮官之一,名叫碧峥,碧家的人。
她眯了眯眼眸,沉聲道:“因何而來?
”
“兩天前天雷落下,劈開了雲陵寶頂的一角,這塊石碑就是在那找到的。
”碧峥抿了抿唇,補充了一句,“當時駐守雲陵的大多數護衛,也一起看見了。
”
言下之意,這件事情證據确鑿,沒有造假。
夜绛洛長長的黑睫低垂,她額前本有一十二道玉旒遮掩,如此一來,徹底看不見她眼中的流光溢彩。
金殿上再一次陷入了安靜中。
衆臣心裡更是千層浪的攪動着,所有人都明白,這是自女帝登基以來最危險的時刻。
天降異象,自古有之。
但,絕對沒有一個能得到好結果,迷信也好,守舊也罷,這都是一場大災難的來臨。
尤其是,女帝登基不過一個月而已,先帝駕崩也才兩個月,竟然就在雲陵上出現了這種異象――雲陵啊,那是先帝骨埋之處,也是整個南晉最神聖的地方。
這個時機、這種異象,還偏偏出現在了這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沒人知道。
就在金殿的沉默近乎于尖銳的時候,女帝突然道:“告訴朕,上面寫的是什麼。
”
“這……”碧峥低下頭,把臉埋葬在笏闆之後,“上面的文字似乎是千年前孟樓古國的銘文,臣并不認得。
”
知道是孟樓古國的銘文,卻不認識――這種自相矛盾的話讓夜绛洛冷冷一笑,“我南晉朝上人才無數,難道沒有一個人能翻譯嗎?
”
此話一出,無人敢答。
先不說那孟樓古國的文字确實太深奧,單說現在這種情況,哪個不怕死的敢上去翻譯,譯出來是大吉還好,萬一……那後果,不堪設想。
他們都是才俊,各個聰明得很,誰也不會傻得去趟這趟渾水。
除了――“陛下,臣會。
”
幽竹雅韻在金殿上滑開,為首那個洛白官袍,紫瑩束帶的絕世男子邁出一步,對夜绛洛微微躬身:“臣願為陛下翻譯。
”
“有勞相爺了。
”女帝玉旒下隐晦不明的目色,忽明忽滅。
晏君卿站在石碑上,華麗的鳳眸掃過上面暗紅色的文字,逐字看去,秀拔的眉尖微蹙成峰。
半晌後,他轉過身,在衆人屏氣凝神中,他竟撩袍而跪,朗聲道:“陛下,臣不敢說。
”
連相爺都跪下了!
那碑文,必然沒寫什麼好話!
大臣們在心裡顫了顫,同時悄悄擡頭,去看女帝的臉色。
夜绛洛對晏君卿的舉動并不意外,她掀起長睫,水波缭繞的明眸透過玉旒,直直落在晏君卿臉上。
此時正是清晨,有一線驕陽自宮門透插,女帝額前的冷玉珠簾襯着薄光,模糊了一張容貌,越發令人看不清了。
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無妨,說。
”
晏君卿手裡的象牙笏闆微擡,傾國容色洛一樣的白,薄唇微微一動,聲音不大,但擲地有聲,“朝凰之罪,罪不容赦。
”
話音一落,百官齊刷刷地跪地,各個吓得連呼吸都快停止了。
朝凰宮是儲君寝宮,更是當今女帝夜绛洛的正宮,所謂朝凰之罪,就是夜绛洛之罪!
也就是說,早在數千年前的孟樓古國就已經預示到了如今女帝的罪過啊!
夜绛洛安靜地看着跪了一殿的朝臣,無論是晏君卿,還是碧峥,甚至自己身邊的碧雲,都跪在地上,頭也不擡。
她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她的罪過,為什麼他們要跪……按照碑文,其實上天要懲罰的是她才對吧……可她,又做錯了什麼呢――大約,這就是天譴吧。
緩慢地自龍椅上站起,鳳袍朝服上,雲紋陰繡的玄凰騰飛,額上一十二道玉旒叮當作響,她臉上帶着笑,一雙眼睛卻冷冷清清,淡漠看着丹陛之下的人。
“朕,這是天怒人怨了嗎?
”
“臣萬死!
”地動山搖的聲音排山而來。
“你們死什麼,要死也是朕死。
”她平淡地說,唇角微微勾起了一縷笑,“天譴,朕登基不過一個月,母皇駕崩也才兩個月,竟然就有天譴。
朕,當真是昏君嗎?
昏到連上天都要告誡朕的地步。
”
底下,無人敢答。
平心而論,夜绛洛并不算昏君――雖然登基才一個月,但她并沒有做出任何讓人大失所望的事情來。
因為晏君卿的關系,她每每遭到群臣反對的旨意都可以疏通執行,且無人能說出半點異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