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這麼牛掰,武梁越發覺得形勢不容樂觀。
不過也不全是衰事,程向騰那麼一睡果然不是蓋的,很快她這冷竈也成熱門起來。
先是午間的時候,曾媽媽的女兒紅丫抽空來了一趟洛音苑,母女窩在廂房裡說了好一會兒話,然後紅丫過來找武梁聊天,一邊搶着桐花的活計,十分的殷勤周到。
“桐花姐姐快去歇着吧,讓我來服侍姑娘。
”她笑道,“平日裡姐姐手忙腳快的,替我娘做了多少事。
我一時得了空過來,自該讓姐姐歇會兒子。
”然後催着桐花快去歇,又有曾媽媽半拉半勸的,倒把桐花給攆出去了。
紅丫就在武梁床邊端茶遞水十分殷勤,一邊悄悄觀察着武梁。
曾媽媽旁邊看着,嘴角含笑。
武梁察覺這丫頭不一般的熱情,還有曾媽媽那頗有深意的笑容,不覺也多瞧了紅丫幾眼。
跟曾媽媽一樣的小圓臉,一樣的瘦挑身段,隻是那皮膚嫩紅白晰,杏仁眼大又明亮,讓整個人都顯得嬌俏活潑起來。
嘴甜愛笑人會來事兒,是個被寵愛着長大的女子會有的大方表現。
隻是她看向她的眼光,帶着那麼明顯的觀摩學習的意味,讓人想忽略都難。
不過男人過來睡了一夜而已,就看到前景了?
……或許是她想多了。
她不動聲色問道:“紅丫,二小姐是個怎麼樣的人,在她身邊服侍可還好?
”
若她真有心追逐爺們兒,必不會甘心隻在小姐院裡服侍。
紅丫就道:“二小姐人很好,對奴婢也好,也誇過奴婢會服侍人呢。
”說着笑了笑,又道,“隻不過現下這樣,将來卻不知如何呢。
”說着看了曾媽媽一眼。
果然有後文呢。
府裡大小姐是長女,如今的珍貴妃娘娘。
二小姐程向珠是庶出,是早些年老侯爺在邊關的時候,身邊一個服侍丫頭所出。
老侯爺死後她們母女從邊關回府,她姨娘在老侯爺孝中就沒了。
那時二小姐不過兩歲多,哪裡記事兒。
後來不知受了什麼人挑唆,竟然敢質問老夫人她姨娘是怎麼死的,惹得老夫人發了很大的脾氣。
這二小姐也是個倔性的,也不去認錯服軟,也不去老夫人面前請安問好,這些年竟是就這樣自己過起來,倒也安甯得很。
隻是如今眼看着十多歲了,講究的人家早開始尋摸夫婿了備辦嫁妝了,她還這般守着小院兒過日子卻是不行了。
曾媽媽見女兒遞眼色,就接話道:“姑娘也知道,紅丫這樣的小丫頭,又不懂事兒,跟着二小姐也就是拘着她學學小姐院裡的規矩氣派罷了。
便是二小姐将來嫁了,我這把老骨頭了,也舍不得紅丫就離了我遠去。
倒想她就在府裡長長久久的,也好一家子骨肉不離。
姑娘你說說,可是不是這樣?
”
武梁點頭不語。
不願陪嫁到時留下就行了,找個小厮一嫁,不就完事兒了麼?
姑娘出嫁才不願帶那些不情不願的丫頭呢。
曾媽媽見武梁不接話,便自己湊更近些,壓低了聲音道:“所以我想着,姑娘這洛音苑也是勢單力薄的,便想着叫紅丫學學姑娘,将來有個什麼事兒姑娘也有個肩膀,我和她爹在外也能多照應周全,豈不好?
”
說着示意武梁看紅丫的身段,“姑娘你瞧,我們紅丫窄肩細腰寬胯,也是宜生養的閨女。
”
竟是就這樣挑明了?
武梁看了看那離得遠遠的,隻在門口晃悠,假裝什麼都聽不見的紅丫,頓了頓才道:“可不,……還真是呢。
”有點兒想叫桐花進來,讓兩人比比誰屁股大的沖動。
曾媽媽确實很有用,留在身邊不管是試吃員還是擺着唬唬人都好使,畢竟是程向騰派來的。
若因為丫頭爬程向騰的床,讓她肯多幾分真心地幫着她提點她,不說替她掙命了,哪怕是讓她少挨一頓罰也賺了。
正想着,曾媽媽便又解釋道:“可不是搶姑娘的寵啊,隻在姑娘不方便的時候,才讓紅丫替姑娘服侍着。
你看這陣子,姑娘的身子伺侯不了人,二爺留在院裡也白留了。
就算将來,姑娘也會有來月事了,身體不舒坦了的時候……”
丫頭想爬床,自己去爬就是,又不需要她批準。
特特這麼跟她說,就是希望她能幫上忙。
讓她行方便可以,不過讓她真去拉皮條,那就有點兒難為了。
她笑道:“媽媽說得是,你是辦事辦老了的人,自去安排就是。
我可什麼都不懂得,也什麼都不知道的。
”
裝不知道也是行方便的意思,原就不用她做什麼的。
難道還指望着男人要上她床的時候,讓人家推說你去找紅丫吧?
曾媽媽很滿意,沒想到這麼省事兒,讓她本來想提一提姓董的呢,現在也不必了。
事情說破,同盟達成,曾媽媽對武梁也多了兩分真心喜歡起來。
覺得這丫頭不錯,心寬,不象别的姨娘,還互相争個風吃個醋,好像男人是她的似的。
說着就要誇兩句,順便說起府裡先前通房丫頭争寵的事兒來,一邊示意紅丫過來伺侯着。
于是紅丫過來給武梁捶着肩,然後一邊聽着曾媽媽八卦。
武梁忽然覺得,這日子竟然挺好的。
敢說不好嗎,桐花不怕死的想爬床生娃,曾媽媽在府裡混一輩子了,什麼都聽過見過,還要籌劃着親女兒走這條路,顯然對她都是羨慕的。
本土女們尚如此,她一個飄零無依不解世情的,有什麼資格矯情嫌棄?
那什麼逃跑啊,自由啊,隻怕真的不靠譜吧?
武梁的大腦有些跑偏,因為曾媽媽說的,其實她已經聽桐花說過。
說是以前老夫人身邊有個貼身服侍的丫頭叫瓊枝,待人溫和,服侍主子十分的體貼用心,因而老夫人将人給了程向騰收房,做了程向騰的教引丫頭。
可是後來程向騰訂親,因唐家門貴,老夫人就想把瓊枝遣了去。
結果,這丫頭懷孕了。
不管她怎麼哭訴是個意外,但人是肯定不能留在府裡的,說是要送去莊子上。
結果瓊枝不肯離開侯府,當晚便自行服了落胎藥,一個人痛得死去活來的,将胎打了下來。
程向騰得了信兒去看她,便見她全身濕透半死不活的,拉着程向騰哭求:“奴婢對主子一心一意,便是死也不願離開……”
後來程向騰便向老夫人求情,最終将人留了下來。
不過老夫人也說了,通房丫頭留不留下擡不擡姨娘給不給生孩子,要全憑将來二奶奶作主的。
于是後來這個瓊枝便對主母必恭必敬的,十分聽話乖順,倒一心一意服侍起唐氏來。
唐氏便沒有為難她,仍舊讓她貼身服侍程向騰。
那時唐氏有個陪嫁大丫頭叫花容的,長得如花似玉,人也時常眼睛就長在程向騰身上。
于是唐氏便給她開了臉,做了二爺的通房。
于是她們兩個倒鬥起來,比在二爺前的殷勤,比在二奶奶前的得眼……
直到一年後,唐氏無孕,便給她們兩人停了藥。
說誰懷上就給誰擡姨娘。
然後瓊枝懷上了,擡了姨娘,便是如今的秦姨娘。
結果後來沒保住胎不說,落胎時差點一屍兩命,後來大人保住了,卻生生毀了身子。
大夫說,她再也懷不上孩子了。
事後查出是花容動的手腳,給秦姨娘用了下三濫的藥。
然後唐氏出手,将花容直接一頓杖斃了。
曾媽媽說,你看,兩敗俱傷。
武梁就笑:“是啊,若花容不起壞心思,兩人互相幫襯着,沒準現在她也已是孩子他娘了。
”
曾媽媽聽了果然更滿意了。
這丫頭靈透識趣,這就好啊。
其實桐花還說,從那以後秦姨娘話就少了,也不去唐氏身邊奉承了,多呆在自己住的院子裡,或者去老夫人處走動。
老夫人那裡冷清,唐氏不常過去伺侯,便也不介意秦姨娘過去湊趣。
加上秦姨娘每每給老夫人做了針線送去,都說是唐氏交待她做的,或者幹脆說是唐氏做的,唐氏越發由着她去了。
・・・
屋裡正說着曹操,沒想到秦姨娘就到了。
就聽桐花在院中一聲報,沒一會兒就見秦姨娘領着丫頭雪瑤掀簾進來了。
又上門一位稀客呀。
秦姨娘進門未語先笑,十分親熱地和武梁招呼起來。
武梁略擡了擡身子,做個欲起的姿态。
秦姨娘便快走幾步按住她肩,叫她快别起來,躺着說話也是一樣。
然後就各種關心的詢問,妹妹頭暈不暈,妹妹肚痛不痛,妹妹這兒腫不腫,妹妹那兒癢不癢……
這是正牌的姨娘,她是丫頭,這般妹妹長妹妹短的叫着不合适吧?
武梁忙說不敢當。
秦姨娘卻道:“有什麼不敢當的。
姐姐我以前也是二爺房裡服侍的,不過現在分了院單獨住着罷了,和妹妹再沒有不同的。
倒是妹妹比我福氣,有了小少爺,倒是叫姐姐羨慕得緊。
姐姐卻是,卻是……”
說着說着眼睛泛紅,開始哭将起來。
秦姨娘據說比程向騰大三四歲,不過面相看起來卻似乎比男人大五六歲的樣子。
中等個兒,人長得挺壯實,容貌也沒什麼特别之處,隻不過眉梢向下塌着,看起來是聽話溫順的類型,讓人望之不生厭罷了。
這樣的姨娘,和程向騰也就靠往日情份靠忠心塗地維系了吧?
然後求個一子半女的過後半輩子去。
如今不能生了,她以後朝哪方向奮鬥呢?
桐花說起秦姨娘時,武梁就琢磨着,這個人如果懷疑當初掉孩子是唐氏做的手腳的話,隻怕心中會有大芥蒂。
并且她和老太太處交好,倒是可以結交。
不管怎麼說老太太總是當婆婆的人,給句話兒唐氏也不好硬頂着不接,沒準關鍵時刻能派上什麼用場呢。
隻是,跟她第一次見而已,便這般哭起來?
武梁有些讪讪的,怎麼示好,總不能她陪着哭吧?
隻好輕輕搖着她胳膊,軟聲勸道:“姐姐快别難過了,哭得妹妹也眼酸起來。
”
秦姨娘便用帕子擦淚,道:“是呢,妹妹怕是也傷心。
拼了命生下來的,心頭肉一般,偏生叫母子分離,再沒有當娘的能舍得的。
”說着便盯着武梁瞧。
這般說話,武梁越發覺得秦姨娘對唐氏沒什麼好心思了。
她也是來拉同盟的麼?
――呃,那就太歡迎了。
不過武梁卻不太好接她的話,怕萬一她會錯了意,說得過了,傳出去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她便隻作出副黯然的樣子來,默然不語。
秦姨娘便拍着她的手勸:“妹妹且想開些,如今能保住命便是造化了。
”
這麼明顯的調撥?
武梁幹脆哀傷道:“能保住嗎?
都是命……”
她不慨歎身子骨弱,卻慨歎命運不濟。
秦姨娘便知道,這位其實啥都明白。
她心裡蹋實了些,便拍着武梁的手歎息不已。
武梁見她歎息半天,又說了許多母子分離有違天倫什麼什麼的話,偏又不給出個什麼有用的招來,一時便很想甩開她的手算了。
不過既然敢上門來調撥半天,總不能讓她白來,給這位姐姐大人找點兒事兒忙去。
武梁想着,便道:“姐姐今兒看到二爺了嗎?
二爺手腕上有牙印傷呢,這會兒也不知道脫痂了沒……”
她隻是關心二爺不是麼?
别的可什麼都沒說。
讓一圈人去猜吧,程向騰不說,估記沒人能猜到她頭上。
府裡有膽的,也隻有那位二奶奶而已。
别人猜了也就罷了,隻是老夫人若也這麼猜,就算再讓着媳婦兒,到底也更心疼兒子吧。
端看這位會不會把話傳給老夫人那兒去了。
――她要她的命,她使點壞讓秦氏跑跑腿兒,不算過吧。
她倒不怕唐氏知道,唐氏睡男人早晚會發現的,程向騰肯定自有說法。
秦姨娘聽了果然很驚訝,然後就一路想開去:
二爺才回來這麼二三天,竟然有人咬他?
誰敢哪?
隻有那個人才敢,也才會讓二爺默不吱聲。
算算時間也正好,前晚歇在正房,第二天就歇書房了,再一天歇這洛音苑了。
她說呢,二爺怎麼突然往洛音苑跑,原來是賭氣?
她得給老夫人說說去。
害了她的孩子,害得她再當不了娘,害得她再沒指望,果然壞事做多了,就得報應,自己不就生不出嗎?
老夫人怕給她添堵,等着她的嫡孫,她偏去上點兒眼藥去。
不信這都傷害到二爺的身子了,老夫人還能坐視不理不成?
秦姨娘心下想着,這趟也算沒白來,反正能給那位添添堵她也高興。
再略坐了坐,又說些咱們姐妹同侍侯二爺,再沒有什麼可分彼此的,以後就是姐妹了,有事兒妹妹隻管說話之類的,起身帶着丫頭走了。
秦姨娘坐着兒說話的時候,紅丫就悄悄閃人了,曾媽媽也已經退下,換了桐花在旁。
如今見人走了,桐花才忙勸道:“姑娘如今不是姨娘,可叫不得姨娘姐姐。
以前奶奶身邊那個花容,不是有次喚秦姨娘叫姐姐嗎,就被二奶奶當場甩了嘴巴,說她不懂規矩來着。
”
武梁大驚,乖乖,女人江湖一片坑啊。
・・・
估記秦姨娘很能耐,很及時地把話傳到了程老太太跟前,然後第二天一早,程老太太就抓住請安的程向騰胳膊瞧。
果然痂痕已掉,隻是那小小淺淺的一圈,可不就是女人的牙印子麼。
“怎麼傷的?
”老太太問兒子。
程向騰笑:“在邊關的時候,去逮了隻小獸回來訓,結果被那小東西咬了一口。
如今已經好了,娘别擔心了。
”然後又忙一陣說笑試圖岔開話題。
其實這話兒昨晚唐氏就問過,他也是這般說的。
老太太明顯沒有唐氏好糊弄的樣子,繃着臉很不快。
唐氏也是過份了,女子與夫口角已是不賢,還敢傷人?
不快了沖仆婦下人發發火也就算了,現在連男人都敢動?
看來真是太過縱得不象話了。
一時又惱媳婦,一時又擔心兒子莫不是在外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才惹怒了媳婦?
反複地逮着程向騰問東問西,讓程向騰好一陣哄。
哄完了娘,想起那隻小獸來,氣哼哼地上門報功請賞來了。
“你看看你利爪利齒的,給爺招多少麻煩。
”讓他躲了老婆哄老媽啊。
說着就要抱臂咬,“快讓爺咬回來,給你也留個記号長長記性。
”
武梁吓得趕緊求饒,“大爺呀,您大人大量慈悲心腸饒了咱家吧,小女子再也不敢了……”
若真讓他留個記号,萬一被别人看見了,那還得了?
傻子也能知道程向騰的傷哪兒來的了。
程向騰也就說說而已,哪會真象她那樣沒分寸,不過看她縮着脖子癟着嘴,雙頭舉過頭頂一副投降相的慫樣,還是忍不住鄙視,“咬人時就勇猛無比,被咬就這副德性,就你怕痛爺就不怕?
”
“不怕不怕,大爺不怕。
來,給你吹吹噢。
”某小獸化身愛心姐姐,哄小盆友的嗲軟語氣,說着噘着小嘴就給人又吹又撫起來。
話說人家是怕痛麼,人家隻是怪她當初不心痛,現在自己慫。
并且人家都已經好了呀,對着個疤痕獻什麼殷勤?
可偏被她說得好像他在怕痛似的。
程向騰發現,反正和她說話,總是能被她把話題帶到似是而非的地方去。
不過跑題就跑題吧,反正現在的感覺,也不錯。
隻是被那熱乎小風吹着,讓人隻覺得臂上一陣陣的癢,皮膚一陣陣的緊哪。
某人低着頭,嘴巴湊近男人手臂吹着,還抽空擡眼瞟人家。
那眼神,幽幽暗暗粘粘膩膩的,是叫勾人麼?
……不能忍啊。
到底好一陣厮磨,然後兩個人又靜靜躺了一會兒,程向騰才起身道:“今兒洗三兒,院裡女客多,我便不進來了。
你機靈些,萬一有旁人來瞧你,你最管睡着了叫不醒,就不用多應付那些個……”
一句話說得武梁又緊張起來,那些個,是哪些個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