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水運發達,張寶一行人選擇去蘇州的方式自然是走水路,沿着南運河南下可以直達蘇州。
自江甯府沿長江東行至丹徙,入南運河經丹陽、常州、無錫後到達目的地蘇州。
朱汝功一夥人在南運河的丹陽段與張寶相遇,結果不必複述,當張寶一行人抵達常州的時候,救子心切的朱勔已在此地恭候。
為了救自己的倒黴兒子,朱勔以身涉險,顧不上去擔憂自己這回是否是自投羅網,使出往常慣用的手段,希望可以打動張寶,放朱汝功一馬、
而張寶此時不想因小失大,此時誅殺朱勔父子并不成問題。
手上有秦羽夫婦負責訓練出的殺手,要殺一個人并不難。
朱勔在蘇杭一手遮天雖不假,但他的防衛肯定比不上皇宮,一擊而走的刺殺他防不住。
但刺殺朱勔父子容易,想要消除朱勔父子死後所造成的影響很困難。
首先張寶不想過早暴露自己的底牌,就跟賭博一樣,越早叫對手知道自己的底牌是什麼,越有可能最後輸掉這場賭局。
留一手的習慣可能是漢族人的傳統,殺手锏永遠不會輕易示人。
不為人所知的底牌,就如同引而不發的弓箭,總會叫人多一分忌憚。
其次便是朱勔父子在蘇杭不是一家一戶,在蘇杭,朱家與各方勢力有着千絲萬縷的利益聯系,一旦動了朱家,那就相當于在跟整個蘇杭各勢力對抗。
即便張寶有信心可以說服那些牆頭草袖手旁觀,但也未見得就不會有人為了利益铤而走險。
張寶需要先探明蘇杭各勢力對待朱勔的态度,拉攏分化是必不可少,這也就意味着張寶此時不會動朱家父子。
不僅不會動,反倒會賣朱勔一個面子,麻痹朱勔的警惕,從而為最後的圖窮匕見做準備。
朱勔出手闊綽,價值萬金的見面禮說給就給,張寶不收那就是瞧不起朱勔。
雖然不管朱勔掏不掏錢張寶都會放了朱汝功,但朱勔堅持要給,那張寶自然也就笑納了。
價值萬金的金可不是金錢的金,而是黃金的金,折算成白銀那就是十萬兩,已經相當于地方官員每年送給蔡京賀壽的生辰綱了。
當然這錢好拿不好用,至少目前不好花銷。
張寶這次南下的任務是奉旨前來查證朱勔搜羅花石竹木時是否擾民過甚的問題,他要是收下了朱勔這份大禮,那就給了敵人把柄,要是再私自花用,那會讓趙佶對張寶産生極大的不信任感。
為了不因小失大,在朱勔走後,張寶立刻讓人将萬兩黃金封存,随後書信一封,将此事禀報給了遠在汴梁的大宋官家趙佶。
張寶很清楚,他如今能夠玩得轉的最大依仗,便是當今官家對自己信任,一旦失去這份信任,那麻煩就會接踵而來。
萬兩黃金雖好,但張寶卻不會一時貪念耽誤了自己的大事。
收了人家的禮,自然要把人家的兒子還給人家。
朱勔對此千恩萬謝,連夜帶着朱汝功就回了蘇州。
在回程的路上,朱勔看着精神不振如同被霜打過的茄子似的兒子朱汝功,心疼的問道:“汝功,難道有人虐待你了?
”
“多謝父親關心,并沒人虐待孩兒,孩兒隻是有些不甘心。
”朱汝功搖搖頭道。
“……我兒不必如此,待那張寶回京以後,會有一場好戲在等着他。
所以在他逗留蘇州期間,你要安分一些,莫要再去招惹他。
”不忍見兒子垂頭喪氣的模樣,朱勔輕聲叮囑朱汝功道。
“父親此話何意?
”朱汝功納悶的問道。
“哼哼,我朱家的錢财不是那麼好拿的,萬兩黃金,就不信他張寶不動心,隻要他收了,那這裡面就有文章可做,至少也能叫官家不再信任那小子。
”朱勔略顯得意的對兒子朱汝功解釋道。
朱勔自以為得計,他是以己度人,覺得若是有人送他萬兩黃金的話自己肯定不計後果的收下。
可他忘了,自己并非張寶,張寶雖然缺錢,但卻清楚什麼錢能拿,什麼錢不能收。
從汴梁出發這沿途各地官員對待張寶的表現,張寶都暗中記在了一個本子上,那些沿途所收的“孝敬”,張寶也是登記造冊,貼上封條絲毫未動。
并且每收一筆“孝敬”,張寶就會給汴梁寫一封“家書”,其中就會說起這件事。
這一路下來,加上朱勔孝敬的這一筆,張寶前前後後所收的孝敬數額已經達到三十萬貫之巨,而這筆錢,都被張寶分批讓人送回了汴梁,交由官家趙佶處置。
趙佶會信任張寶并不是沒來由的。
身為并不算笨的一位皇帝,手底下的人是個什麼樣,趙佶心知肚明。
同樣他也清楚水至清則無魚這個道理,他允許手底下的人貪點,但也必須要有個底限。
而張寶的表現在趙佶看來是張寶對趙佶沒有任何隐瞞,别人收了錢無不想着如何不被人知曉,可張寶倒好,每收一筆就跟趙佶彙報一下,而趙佶也由一開始的驚訝到麻木,直到朱勔一出手便送張寶萬兩黃金的消息傳到趙佶的耳朵裡。
趙佶是大宋皇帝,他不在乎錢,整個天下都是他的,又有什麼好在乎的。
可趙佶是個好面子的人,朱勔打着為官家辦差的旗号在蘇杭橫行無忌,搞得天怒人怨,而這人怨的對象可并不隻有朱勔以及蘇杭的官員,最大的怨恨目标正是标榜自己是有道明君的趙佶。
朱勔的出身趙佶是知道的,但朱勔有多少身家趙佶卻并不清楚。
以前是不關心,但等那一萬兩黃金送到趙佶的面前,趙佶犯嘀咕了。
才頭回見面就送出一萬兩黃金,那這朱勔得多有錢?
每年朝廷撥給應奉局用以購買花石竹木的銀錢會不會叫朱勔中飽私囊了?
朱勔在蘇杭有沒有打着為自己辦事的名義以權謀私?
這些疑問不斷的在趙佶的腦海中盤旋,揮之不去。
也就在趙佶對朱勔在蘇杭為自己辦差産生疑問的時候,張寶的一封密奏送到了趙佶的手中。
厚厚一摞的證據讓趙佶看得大發雷霆,從來就是他老趙家讓人背黑鍋,沒有讓老趙家替人背黑鍋的道理!
而這朱勔膽大包天,打着為自己辦差的名義在蘇杭一帶橫征暴斂,巧取豪奪,害得自己讓人在背後罵了好幾年。
趙佶其實并不在乎朱勔貪了多少,對蘇杭百姓造成了多深的傷害,他所不能容忍的隻有一樣,那就是手下人對自己的欺騙。
被人當猴耍的滋味相信沒幾個人願意接受!
而且越是身份高的人在得知這事以後的反應就越激烈。
若不是張寶在密奏裡把朱勔在蘇杭一帶的影響也一并寫了,趙佶恨不得立刻下旨去蘇州把朱勔押解回京。
……
“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在常州的驿館内,張寶一邊喝酒一邊對陪坐的呂将、石寶道,“朱勔能在蘇杭作威作福,所依仗的根本便是來自官家的信任。
而蘇杭官員之所以對朱勔言聽計從,原因也出在官家的這份信任上。
我們若是想要在對付朱勔的時候讓那些蘇杭官員保持中立甚至偏向我們,那就必須先切斷官家對朱勔的那份信任。
牆頭草的特性,便是随風倒,隻要官家不在信任朱勔,那官員為了避免惹禍上身,即便不幫着咱們對付朱勔,也會選擇明哲保身,就算有幾個看不清形勢的,那也要比咱們對付蘇杭整個官場要容易些。
”
“大人,那等到官家不再信任朱勔的時候,是不是我們就能對朱勔動手的時候?
”呂将出聲問道。
“呂相公,恐怕光是官家不信任朱勔,還不是對付朱勔的最佳時機。
”石寶代替張寶回答呂将道。
“為什麼?
”呂将不解的問道。
“呂相公怎麼忘了?
失去官家的信任隻是讓朱勔失去了朝廷的庇護,但朱勔手底下還有三千餘私兵,這三千餘人差不多都是亡命徒,一旦發起狠了,必定會給我們帶來不小的麻煩。
”
“不錯,這蘇杭百姓本就被朝廷的花石綱給折騰的民怨沸騰,此時不爆發隻不過是缺少一個帶頭的。
一旦朱勔發起困獸之鬥,那說不準就會被有心人認為是次機會,煽動百姓對抗朝廷發洩不滿,造成民變,一旦出現那種情況,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張寶接口說道。
“這麼說,我們還需要耐心等待?
”呂将有些不甘的說道。
“為了一戰而定,多等待一些時日也是值得的。
呂兄不必覺得灰心喪氣,朱勔的三千私兵我正命人抓緊時間查找位置,隻要确定了目标,想要收拾那三千人也不是什麼問題。
”
“就憑大人帶來的那五百禁軍?
”呂将狐疑的看着張寶問道。
“還有五百建康軍呢。
”石寶補充道。
“石兄弟,别提那五百建康軍,我到現在都不明白大人為何一定要帶上那五百人。
”呂将搖頭道。
聽呂将提到五百建康軍,石寶也是不由搖頭,想不明白自家這位東主為何堅持要帶這五百個累贅。
這五百人吃飯争先,打仗後退,屁用不頂。
“别着急,今晚就往你們知道為什麼。
”張寶見呂将、石寶都看着自己,不由輕笑道。
見張寶如此說,呂将、石寶也不好再說什麼。
等到次日天一亮,石寶、呂将再次來到張寶面前的時候,意外的發現了幾張生面孔,而之前見過的建康軍的幾張熟臉卻不見了。
“大人,這位是?
”呂将開口問張寶道。
“哦,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名叫栾廷玉,是我的師叔,他身邊這兩位是他的副手,一個叫高可立,一個叫張近仁。
他們三人帶來的五百人會代替建康軍随我前往蘇州。
”
“……不知大人這位師叔是歸屬哪路軍?
”呂将好奇的問道。
“不歸屬任何一路,他們就是來幫忙的。
呂兄,随我一同去看看新到的五百人如何?
”張寶随口答了一句,向呂将提議道。
呂将見張寶不肯正面回答,便不再問,随同張寶來到城外駐紮的軍營,正所謂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跟栾廷玉等人帶來的五百人相比,從江甯府帶來的五百建康軍直接就被比沒了,也的确是沒見到五百建康軍的身影。
“大人,那五百建康軍呢?
”
“哦,我打發他們去執行其他任務了。
呂兄,有了這五百人的加入,你這心能踏實點了嗎?
”
“……大人,加上這五百人我們手裡可用的兵馬也才一千人,而那朱勔身邊卻有三千亡命徒。
”
“呂兄不必擔心,這一千人隻是明面上,暗中還會有人率領人馬趕至蘇州附近,不過他們不會現在就露面就是。
”
“大人,你打算調動哪裡的兵馬?
”呂将好奇的問道。
“呵呵……呂兄怎麼忘了?
除了你看到的這一千人馬,我可是得到過官家允許自籌五千水軍的。
”張寶不想讓呂将瞎猜,便提醒呂将道。
“……大人果然深得官家信任。
”呂将聞言隻能略帶郁悶的看着張寶說道。
“嘿嘿……你羨慕不來的。
”張寶笑着說了一句,随後又道:“官家對朱勔産生不信任幾乎是肯定的,咱們接下來主要要做的,就是盡快找到朱勔的私兵下落,隻要解決了那三千人,朱勔就是沒毛的草雞,誰也救不了他!
”
“隻是大人眼下好像還沒弄清楚那朱勔的私兵究竟藏在哪吧?
”呂将這時潑了張寶一頭冷水道。
“呃……你說也怪啊,這三千人馬數量不小,朱勔想要全部藏在家裡幾乎就是不可能的。
可我讓人把蘇州附近能藏人的地方幾乎都轉遍了,卻依然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迹。
”張寶摸着下巴一副苦惱的樣子對衆人說道。
“那大人可派人跟蹤過朱勔家中負責采購的人?
”呂将聞言想了想問道。
“你是說跟蹤朱家采買之人從而知道朱家購買的糧食大多被運到哪,從而順藤摸瓜發現目标?
”
“正是……看來大人已經試過了。
”
“嗯,要我告訴你結果嗎?
”
“……不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