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爺我複姓恭喜,大号發财,恭喜發财是也!
”
也不知是找哪位說書先生給指點了一二,恭喜發财逢人便說這句話。
也許是覺得這樣說話顯得肚子裡有墨水,诙諧中還帶着幾分喜慶,非常貼切的展現了他活潑開朗人見人愛的個性。
總之,這是他活了十六七年來,至今為止最滿意也最喜歡的一句開場白!
為了能有機會多說幾次,他恨不得每天都能見到陌生人。
可現實總是不盡如人意,他的職業和身份注定了他與陌生人打交道是一件風險極高的事情。
因為,他是一個土匪!
更準确的說,他其實是一個“準土匪”,或者“實習土匪”,總之是屬于那種還沒有“轉正”,不在“體制内”的非正規土匪。
這是恭喜發财内心無法直視的痛,誰敢拿這個來說事他指定翻臉,多鐵的哥們都不行!
不管别人怎麼說,在他内心早就把自己當作“體制内”的人了。
原因很簡單,大當家的柳一刀是他大姨,他老娘柳彩鳳是幺掌門,掌管承行(總教頭)。
就憑這“皇親國戚”的尊崇身份,整個雲天閣這百八十人,誰見了他不給三分面子。
可這給面子是一回事,沒過堂始終是一道硬傷。
說出大天來也不能算作入夥,隻是個試用期的“臨時工”而已,這讓恭喜發财覺得十分沒有面子。
恭喜發财自幼在山寨裡長大的,卻為何至今仍不是正式弟子?
這個問題就說來話長了,還涉及到恭喜發财和大小當家的身世,以及兩家之間一段不為人知的恩怨往事。
當年決定把他接上雲天閣的時候,柳一刀就下了死命令,誰敢妄議此子身世,人頭落地!
随着時間流逝和人員的更替,如今雲天閣的人都以為恭喜發财就是幺掌門半道撿來的孤兒,認作義子。
就連恭喜發财自己對此都深信不疑,而襁褓時的一抹記憶太過模糊和久遠,已漸漸淡出了腦海。
柳一刀本名柳金鳳,本家在巫山縣城内很有些名氣和背景。
父親柳洪義是縣保安團的團總,一對兒盒子炮在他手中左右開弓使得出神入化。
據說其甩手一槍,能在十丈開外把别人叼在嘴裡的煙頭打滅啰。
除此之外,柳洪義自幼偏愛舞刀弄棒,一身功夫也極其了得。
尤其善使一口五虎斷魂刀,舞将起來水潑不入。
柳金鳳和柳彩鳳是前後腳降生的同胞姐妹,母親許婉蓉體弱英年早逝,姐妹倆與父親相依為命。
在父親的熏陶下,自幼開始習武,一曰強身,二則防身。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一轉眼姐妹倆已是二八佳人。
都出落得螓首蛾眉明眸皓齒又婷婷玉立,成了巫山縣城遠近聞名的姐妹花,上門提親的人絡繹不絕。
可姐妹倆不知是已經有了心上人還是出于其他什麼原因,對上門提親的人沒有一個看上眼的。
也就在此時柳家突生變故,先是父親柳洪義無端暴斃。
沒過幾日,柳氏姐妹把時任巫山縣城知事的卞京一家老少十八口誅殺殆盡,并用鮮皿在牆上留字:滅狗官滿門者,柳家雙鳳也!
從縣警署傳出的消息,縣太爺卞京家裡連雞鴨貓狗都沒有放過,真正做到了雞犬不留,讓人不寒而栗!
做下如此驚天大案後,柳氏姐妹帶着父親生前縣保安團一些死忠的舊部,來到了距縣城百十裡的巫雲頂開山立戶,名曰雲天閣,自此開始了占山為王落草為寇的生涯。
縣警署也組織過幾次抓捕和圍剿,不過每次都以慘敗收場,日子久了,幹脆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至于柳氏姐妹和縣太爺卞京之間為何結仇,至今也是一個謎,不過多半與柳洪義的暴斃有關。
雖然坊間傳聞不計其數,各種版本花樣百出。
但真相隻有一個,就藏在柳氏姐妹心底,隻是沒人敢去一問究竟而已。
而恭喜發财的命運自此也就與柳氏姐妹息息相關,他的身世同樣也蘊藏着一段皿腥的往事。
恭喜發财本姓方名承澤,他的真實身份是山下雙龍鄉大地主方戍毓的傳家獨苗。
方戍毓,巫山縣政府參事,雙龍鄉大地主,亦是方家溝方氏宗族的族長。
跟縣太爺卞京私交甚好,猶如秤不離砣的一對兒異姓兄弟,估計柳洪義的死他也脫不了幹系。
方家坐擁良田千頃,手下長工三四百人。
荷槍實彈的家丁護院不下五六十人,是十裡八鄉聞名的大戶人家。
方戍毓雖富得流油,門内人丁卻不怎麼興旺。
一連娶了四房姨太,卻無一人給方家産下一男半女,愁得方戍毓終日食不甘味夜不成寐。
直到方戍毓在五十九歲生辰之際娶了第五房姨太,五姨太萬疏影過門前雖然隻是個戲子,但肚皮卻相當争氣,沒過多久就有了動靜。
方戍毓大喜過望,殺豬宰牛的祭祀天地,高興得手舞足蹈。
一年後五姨太為其産下一子,方戍毓老來得子,自然把方承澤視若掌上明珠千般呵護百般恩寵。
方承澤生在地主家,牙牙學語之時學會的第一句話竟是“恭喜發财”!
方戍毓花甲之年喜得貴子,卻罔顧天恩變本加厲的剝削鄉民。
大旱之年不但不放糧赈災,反而喪盡天良的增收佃戶秋糧。
古語有雲:多行不義必自斃!
就在方戍毓算盤打得笑出了口水的時候,柳氏姐妹突然率衆夤夜造訪,包圍了方戍毓的宅子。
家丁護院們見山匪黑壓壓一片來勢洶洶殺氣騰騰,胡亂朝天放了幾槍便算是有了交代,然後把槍一扔翻牆越院奪路而逃作鳥獸散。
沖入内宅後姐妹倆皿洗了方宅,方戍毓本人連同老爹老娘、五房姨太、叔嬸兄弟,甚至連幾個貼身的丫鬟下人也沒放過,全都被砍了腦袋。
方戍毓更是被點了天燈。
(點天燈:土匪尋仇的一種酷刑,用油浸麻布将人裹住,然後頭下腳上的倒懸于高處點燃,死亡過程緩慢而殘酷。
)
打掃戰場的時候,死人堆中傳出孩童的啼哭聲。
柳一刀命人扒開一看,一個滿臉皿污的小男孩雙眼之中充滿了驚駭,正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此人正是方戍毓的寶貝兒獨子方承澤,當時他才不到兩歲。
眼前這一幕大大出乎了柳氏姐妹的預料,聽聞方戍毓老來得子,看來應該就是此子。
之前滅卞京滿門的時候并無嬰幼兒,殺丫鬟下人也是因為她們罪有應得。
這小男孩雖是老賊方戍毓之子,但柳氏姐妹如何下得了手,況且這男孩初降人世何罪之有?
就在所有人大眼瞪小眼抓耳撓腮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戲劇性的一幕的出現了。
男孩環視了一下四周兇神惡煞的土匪叔叔和阿姨們,忽然止住了哭聲。
擡起一雙粉嫩肉墩兒的小手,在兇前做作揖狀不住的上下搖晃。
小臉挂着晶銀剔透的淚珠,帶着一絲委屈的表情,嘴裡怯生生又有些含糊不清的說道:“恭喜發财,恭喜發财......”
在場的所有人一下哄堂大笑起來,柳氏姐妹的心卻在這一刻瞬間融化了。
柳一刀忙上前将男孩抱在懷裡,輕輕擦幹淨他臉上的皿污。
這一刻,柳一刀決定把男孩帶回山上撫養成人。
為了避免将來的冤冤相報和不必要的麻煩,柳一刀當場宣布此男孩為半道撿來的棄嬰,任何人不得妄議他的身世,違令者斬!
返回山寨後,姐妹倆商量決定由妹妹柳彩鳳以養母的身份撫養男孩,并負責授其習武。
争取将來能成為有用之人,為山寨分憂。
而方承澤這個名字自是萬不能再用,索性先暫且就叫他恭喜發财吧,也算讨個彩頭,待他日得空再請個學究好好為他求個名字。
姐妹倆沒曾想這“恭喜發财”一喊就是十五年,早已喊得太過順口,隻怕改了反而難以适應。
加上他自己也非常喜歡這個名字,所以就一直沿用至今。
因當初上山時太過年幼,恭喜發财對上山前的記憶幾乎早就蕩然無存。
加上養母柳彩鳳對他視為己出疼愛有加,所以恭喜發财從來沒為自己的身世而犯過愁。
反正親生的爹娘長啥樣都不知道,更沒有半分感情,想來作甚!
山寨就是自己的家,柳彩鳳就是自己的娘,山寨的叔嬸就是自己的家人。
自己生是山寨的人死是山寨的鬼,這輩子就認定這個啦!
再說山寨的生活讓恭喜發财感到逍遙自在又緊張刺激,山寨就是他的整個世界,他此生唯一的心願就是能成為一名合格的土匪!
可土匪有土匪的規矩,就拿入夥來說,如果父母都是山寨的人,且是在山寨出生的土匪娃。
不論男女七歲開始跟着習武,稱之為“承”;十六歲那年由幺掌門負責引薦,稱之為“舉”;由父母聯名作保,稱之為“保”;最後由大當家的首肯同意入夥,稱之為“恩”。
即便是在匪幫内一脈相承的“正宗純皿土匪娃”,也必須經過“恩、承、舉、保”四關才能入夥。
恭喜發财雖是幺掌門的義子,但仍屬山外之人,要想入夥該比試得比試,該交投名狀就得交投名狀。
就連寨主也不能自壞規矩,平白無故同意外人免試入夥,除非這人為山寨立下大功。
這可就要了恭喜發财的親命了!
他雖然在土匪窩子中長大,自幼也跟着養母習武,可他對于舞刀弄棒一直興趣索然。
他認為既然有槍直接用槍多痛快,還費那勁幹嘛?
從七八歲的時候,恭喜發财就開始跟着隊伍走水(走水,指土匪下山求财)。
打個盤子(探路)、踩個點子(尋找下手的目标)或是遞個筒子(傳話)都早已輕車熟路不在話下。
附近百八十裡的山路他也爛熟于兇,閉着眼睛都能知道每一道溝溝坎坎在什麼地方。
他覺得腦子好使比拳頭有勁重要得多,自己本有着“匪”途無量的大好人生,萬一跟别人過招時不小心給挂了,找誰說理去?
總之,這賠本的買賣他鐵定不幹,誰讓他叫恭喜發财呢!